71.我家住在呈贡新区

    秋:老酒收获了一则征婚启事

    视野变黄了，金蘑菇还是那么引人注目。

    宝珠梨熟了，金融跟小区的住户们也混得滚瓜烂熟。常常见她走东家串西家，忙个不亦乐乎。听说她有一本日记本，记着每家每户的姓名、人口 、收入、支出，很详细。文文不无得意透露：她的日记本中，一半以上情况是他提供的。他洋洋得意，说：“工会干事嘛，得天独厚，应该支持社会各方面的工作。屌丝，你说是不是？”

    妈的，竟污蔑我是“屌丝”，欺人太甚！等我有了工作，一定要当上工会主席，专管工会干事！我说：“当心，那只猫咬你一口！”

    他明显心中有鬼，面红耳赤争辨：“屌丝，你想到哪里去了？人小鬼大，怎么尽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家伙欲盖弥彰，我才不相信他的鬼话，不想吃锅粑，你哪会整天围着锅边转？

    那天，我无精打彩经过蘑菇小屋，金融伸出漂亮精致的小脑袋，把我叫住：“哎，屌丝，老酒怎么不来存款啦？还有喇叭？”

    你说气不气人，连她也叫我“屌丝”？这名字有一股晦气！我憋了一肚子气，顺口瞎扯：“老酒醉死了，喇叭翻车了！”说完扬长而去。想象中，那精致的小脑袋应该变形，变得五官错位，丑死了，嫁谁谁也不要！没想到，便宜了这两个家伙。第二天，金融登门求见老酒和喇叭，还提去不少“慰问品”。老酒受宠若惊，激动得语无伦次，假装斯文：“欢迎您光临寒舍，本人不胜荣幸。”由于太紧张，直到金融走后，他才醒悟没给人家泡一杯咖啡或者红茶，后悔不迭。据说喇叭更惨，红着脸低着头只顾玩手指，木头人似的只会“嗯”，多亏他老妈笑脸周旋，才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事后，听说他老妈骂了他：“你别自作多情！你配不配？比比小金的工作态度，你撒泡尿沁死算了！”

    老酒和喇叭真的病了，病得不轻。

    文文却带来一个振奋人心的特大喜讯：那“猫”是金融的哥哥，正因为哥哥是武警，银行才跟武警部队达成什么协议，才放心让金融来这儿设临时储蓄所……这个喜讯，无疑是一剂速效良药。

    喇叭立刻翻身下床，奔向蘑菇小屋，存了五千元和一脸傻笑。老酒后来居上，存了一万元和一堆废话。我身无分文，只配站在圆孔外看金融点钞票，看得如痴如醉。这简直是一种艺术享受！一双灵巧的小手，十个魔棍般的指头，沙沙沙，沙沙沙，只见钞票翻飞，如彩蝶飞舞，眨眼间棉纸条一扎，钞票齐崭崭硬铮铮，如一块砖头。文文则举着“傻瓜”抢镜头，那架式不亚于真正的大报记者。

    谢谢，谢谢……小鹦鹉叫个不停。

    金融下班时，老酒以老板的显赫身份，发出邀请：“我想，请你们大家，去小店搓一顿。”他其实只想请小公主，“你们”两个字说得很勉强。金融一口拒绝，老酒十二万分狼狈，沮丧的样子惨不忍睹。喇叭看不下去，挺身而出：“这样，我们四个人请你，以储户的身份，不成敬意。”金融还是断然拒绝：“那更不行了，不行不行。”文文拔刀相助：“我们代表小区全体住户，对你的工作表示谢意，总可以了吧？”我也乘胜追击：“赏个脸，要不然，我们可要绑架你了！”

    直到那武警来了，一锤定音：“不吃白不吃！”

    老酒这才喘过气来，连说“谢谢”，好像别人请他作客似的。喇叭开来出租车，硬要金融坐：“你要不坐，我这司机就白当了。”又是武警一句话：“不坐白不坐！”于是，我们前呼后拥，将金融拥进老酒的小饭店。老酒早有准备，一桌丰盛的宴席，全是呈贡当地有名的特色美食，什么“猪八碗”、豌豆粉、臭豆腐，顷刻之间淹没了餐桌。

    由于那武警在场，席间怎么也热闹不起来，主人只说吃吃吃，客人只说谢谢，谢谢。场面太庄重，太严肃，让人尴尬，手足无措。我们习惯了嘻嘻哈哈、吊儿浪当的生活，此刻竟发现自己比狗熊还笨。还是金融举起了酒杯，一脸羞红：“我们都是奔着呈贡新区的发展空间而来，相聚就是缘分，来，为呈贡新区的明天，干杯！”

    “为呈贡新区的明天，干杯！”这回我们成了四只鹦鹉，跟着金融呀呀学语。我们毕竟了却了一桩心愿，虽然像打了一场败仗……半个月后，都市时报登出一则征婚启事：某男，26岁，1、75米，住宅宽敞，收入可观；虽文化、相貌平平，但勤劳，幽默，坦诚；有意女士请附近照，寄呈贡新区兴呈小区临时储蓄所金融代转。

    这“某男”，不就是老酒吗？秋天，老酒收获的是一则征婚广告！据文文分析，这是金融对老酒的回报。老酒嫌“回报”两个字太难听，立马反驳：“什么回报？那是人家对我的关心！”

    “干嘛不给我也登一则？”喇叭痛苦了好几天。老酒望眼欲穿，天天盼“近照”，天天垂头丧气。喇叭趁机打趣：“哎，我说某男，你急什么，人家某女还没来得及照像哩！”老酒却耿耿于怀：“我哪一点‘平平’了？不就是胖一点油一点，整整容，我也是呈贡第一帅哥！”

    冬：飞雪中每人都收到一份礼物

    呈贡新区居然下了大雪，小区变成了洁白的童话世界。金蘑菇顶上堆了厚厚一层积雪，成为这个童话世界最传神最别致的插图。

    文文从一大堆像片中，精心挑出一张，题名为《涓流聚海》，寄给了省报。像片正中，是一双灵巧的小手，捏着一叠百元大钞，正在清点；四周，围满了手，看得出有老人的小孩的女人的男人的，一双双手上都捏着人民币，等待存款。文文摇头晃脑说，整个画面构成一个主题：百川归流，汇成大海。酸！我就晓得，这叫存钱。

    文文天天翻看省报，望眼欲穿。老酒则盯着都市时报，饶有兴趣看别人的征婚启事，特别是那些“某女”的，一字一句研究，俨然如专家学者。喇叭呢，坐卧不安，原因是金融无意中说出一件事：前些天，她父亲从小县城来看她，到了呈贡新区分不清东南西北，被一个出租车司机拉着四处转悠，狠狠敲了一笔……喇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跑到小圆孔前争辩：“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什么不是你？”金融莫名其妙。喇叭忙中出错：“你爹……不是我！”金融变了脸色：“喇叭，你喝醉了？”

    “我是说，敲你爹的司机，不是我！”

    “我没说是你！你怎么会是那种人？”

    “对对对，我从来不干那种缺德事！”

    这以后，喇叭不知哪根神经通了，碰上老弱病残、初到呈贡新区的乘客，他只收半费，服务周到。他振振有词：“老子学雷锋，争当呈贡新区的名片！”文文却悄悄说：“他缺德事做多了，想积点德，假充善人。”平心而论，我觉得喇叭变好了，或者说他原本就不坏。

    我呢，马尾穿豆腐，提不起。去年差二十分，今年差十二分，大有进步，结局还是一样：没考取大学，依然前途无望！

    一年一度的春节，踮着脚尖从雪地上悄悄走来，越走越近。金融在蘑菇小屋旁堆了个雪人，手里举着一面小红旗，上面写着：储户，您好！那雪人很胖，相貌平平，我疑心是老酒。文文却说：“是你，屌丝，在这儿等录取通知。”老酒反驳：“是在等车，等喇叭。”喇叭装模作样看了半天，说：“瞧这副面孔，呆板，是工会干事。”金融伸出脑袋说：“错了错了，是我！”我们一致反对：“不不不，你哪有这么难看？不是你！”金融朝我们扔来了雪团：“就是我！就是我！”于是，爆发了一场雪仗，一场热乎乎的雪仗。我们大败而逃，一个个败得痛快淋沥，恨不能天天败，月月败，年年败，败一辈子！

    几天后，喇叭含含糊糊暗示，金融给他写了一封信。瞧他那诡秘的神色，让人推测肯定是柔情绵绵的情书。文文也眉开眼笑，见了我咂咂嘴，直咽口水，仿佛把什么机密吞下肚去。老酒也嘿嘿傻笑，醉醉颠颠，一脸憋不住想说什么的表情，像是走了桃花运。等到我去存那可怜巴巴的一百元时，终于真相大白。

    金融笑咪咪问：“要过年了，你还存啊？”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成了一个臃肿的胖公主。我说：“存，不存不习惯了。”存好款，她将存折还给我时，存折内夹了一张贺年片，普普通通的贺年片。一打听，每个储户都得到一张贺年片。秘密公开了——

    给老酒写的是：顾客盈门，生意兴隆！

    给文文写的是：工作顺利，佳节快乐！

    给喇叭写的是：安全第一，和气生财！

    给我写的是：金榜题名，鲲鹏展翅！

    虽然祝词平平，我们还是很感动：人家理解你、关心你，不是情书胜似情书，暖心暖肝啊！文文慷慨激扬发表了一通演说，说了一大串酸话，奇怪，我们居然没感到酸。喇叭也发表高见，说像金融这样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漂亮妹子，不多啊实在不多，我们应该像对待眼睛珠子一样爱护她珍惜她，不许谁撒砂子。老酒一拍油肚，说：“屌丝，你要好好复习，争取考上大学，将来才有资格给她写情书。其余的没上过大学，没有福份，就看你小子的了！”三双眼睛直勾勾望着我，令我感到任重而道远，心潮澎湃，语无伦次不晓得放了些什么香屁。从那以后，我就冬眠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冬日里，我感到积雪下有什么在涌动，在空气中涌动，在我血管里涌动。眼睛看复习资料看酸了，我就站到阳台上，远远望着洁白晶莹的蘑菇小屋，心里充满了力量——多美的小屋！多美的小公主！

    又是春：我决定报考财经学院

    文文的《涓流聚海》发表了，头版，很醒目。老酒收到了一张玉照，那“某女”的模样很像金融，也如小公主一般美丽。但，绝不是金融！喇叭被评为出租汽车公司先进标兵，参加这个会那个会，出尽风头，光奖金就领了几千元。我依然一无所获，没有什么可夸耀。

    一片新楼又在鞭炮声中竣工了，万分有幸，我们成了呈贡新区日新月异的见证人。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蘑菇小屋突然消失了，无影无踪。一幢富丽堂皇的银行大楼底层，镶出一块灰白色的长方形大理石，上面刻着金黄色的大字：兴呈小区储蓄所。这是一间现代化的储蓄所，室内有吊灯、风扇、点钞机、计算机……营业员也增加到五个人。不用猜，金融坐在这样的储蓄所内，一定更漂亮！

    文文举着《涓流聚海》，老酒揣着玉照，喇叭拍着奖金，我提着一串鞭炮，报喜队伍似的走进储蓄所。在这气气派派的储蓄所内，我们竟显得矮小，不免有些胆怯，有些拘束。

    怎么不见金融？四双眼睛都在问。

    “请问，蘑菇小屋那个那个……呢？”文文结结巴巴，一时间竟像刚进城的乡巴佬，畏畏缩缩。柜台后抬起一张胖胖圆圆的女人脸，高傲的目光从上到下审视我们：“说清楚点，什么这个那个？”

    喇叭一步上前，郑重声明：“金融，我们找金融。”胖女人一脸高度警惕，目光不阴不阳，问：“找她呀？你们是她什么人？”老酒笑容可掬，赶紧解释：“我们是储户，嘿嘿，她的老储户。”

    胖女人斜了斜眼，阴阳怪气：“储户还分谁的？金融呀，高升了——考取财经学院专修班，镀金去了……哎，你们找她干什么？”喇叭瞪起一双牛眼，恶声恶气吼叫：“干什么？存钱！”

    “哟，存钱还看人啊？我就说嘛，金融的储蓄额那么高，一半是靠脸蛋、靠小手段挣的，瞧，这下验证了吧？”胖女人对另外一个营业员说。看样子，她还想说什么更难听的话。

    “不许放屁！”老酒一声怒吼，接着是三声响应：不许放屁！不许放屁！不许放屁！柜台内外爆发了一场口舌大战，唾沫横飞，吵得一塌糊涂，热火朝天。胖女人哪是我们的对手？她从张牙舞爪到气喘吁吁 ，到脸色苍白全身哆嗦，到举手投降直往柜台下钻……这当儿，我止不住萌生出一个念头：一定要考上财经学院！将来，我要是有幸当上银行行长，第一件事，就是开除这个胖女人！

    为了这个决定，我点燃了那串鞭炮。

    文文说：这个决定英明、伟大，具有历史意义。

    喇叭说：考取了，我亲自开车送你到学校。

    老酒说：为了屌丝的决定，我决定宴请诸位！

    离开储蓄所，我们直奔老酒的小饭店。祝酒时，四双眼睛闪闪发亮，个个兴奋得像打了鸡血，因为祝酒词太感人、太牛了：祝文文当上工会主席，干杯！祝老酒抱上新娘，干杯！祝喇叭当上全国劳动模范，干杯！祝屌丝考上财经学院，当上银行行长，开除那个胖女人，干杯！祝我们的小公主越长越漂亮，赛过范冰冰，干——杯！

    最后，我们四个喝得二麻二麻，嘶声拽气来了个大合唱：

    “我家住在呈贡新区

    这里是一块宝地

    不管是做梦的还是发财的

    都会保佑你保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