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蜜汁

    云南农信——憧憬呈贡 文说新区“美景、美人、美事”文学作品征选活动

    投稿类别：散文

    作者：张丽萍

    呈贡区的万溪冲村盛产云南名梨宝珠梨。相传两百多年前，大理国和尚宝珠到昆明讲经，带来梨枝与本地梨嫁接而成，故名宝珠梨。又因其汁多、嫩脆、甜蜜，成为向皇帝进贡的贡品，“呈贡”因此得名。

    我初识呈贡，是在1975年，我妈从遥远的西双版纳领着我和弟弟来昆明探亲。我们坐着班车绕啊，绕啊，绕过了不知多少座大山，多少条河流，三天两夜后，才到达昆明，见到我大姨妈、大舅、大孃、二孃、三孃几大家人。

    我妈跟我大姨妈抱头痛哭，跟我大舅、大孃、二孃、三孃抱头痛哭。特意从峨山老家赶来的小舅，也哭得一茬又一茬。那年我十岁，弟弟六岁，我们不明白大人们为何见面不笑，不高兴，反而要哭。我们小孩到是高兴坏了，我表哥表姐们，天天领着我们姐弟两个去逛街，去翠湖玩。弟弟走不动了，我小洪表哥就把弟弟扛在肩膀上，颠着他，指着这里那里，跟他说话。

    过几天，我大舅领我去呈贡玩，他在呈贡供销社工作。走在呈贡街上，我被不同于昆明的另一种热闹震住了。记忆中，那是一条细细长长的街，有人摆摊，卖凉粉，卖绣花鞋，还卖些什么，记不清楚了。我大舅给我买了一根大红毛线扎头发，还买了个梨。我大舅说，这叫宝珠梨，你赶紧吃。

    我递到嘴边就吃。

    好吃的味道不说了，单说我回到昆明显摆时，我表姐嚷着跟我大舅要宝珠梨吃。大舅无奈地双手掌伸在胸前，向外一翻，表示没有了。表姐就哭闹，大舅在她屁股上扇了几巴掌。

    多年后，我们都长大成人，我表姐还会主动说起这次经历，说我大舅偏袒我，那时候，她们几个亲生儿女都难吃得到宝珠梨。

    再识呈贡，是我读大学。再往后，是我到澄江县工作，跟呈贡县毗邻，山连山，水连水，一家人似地不分彼此。宝珠梨也不再稀奇，它早就进入到寻常人家。好像一夜间，千树万树梨花开，开进了你家，开进了我家，开进了他家。

    每年七八月份，一筐筐宝珠梨摆满澄江街头。我们都欢喜地买吃啊，两三元钱买一公斤。卖相差一点的，一两元钱，几毛钱就可买一公斤。上昆明了，路过马金铺，呈贡的果农，往自家果园里摘了宝珠梨，在红红绿绿的大太阳伞底下，摆成几十米长的一排。停得大大小小的车子，从车子上走下来的行人，一兜兜，一筐筐买了梨回去。自己吃，送亲人朋友，又体贴，又实惠，又有面子。

    大约是宝珠梨太多太便宜了，也大约我本来就是个糊涂的人，我竟然只知呈贡盛产宝珠梨，却不知呈贡的万溪冲村，是宝珠梨的大本营。

    2014年9月21日，呈贡区第二届宝珠梨采摘节，我来到万溪冲，被惊呆了。

    一万七千多亩梨园啊，浩浩荡荡从山脚连到山顶，望不到边。从梨园里走出的一辆辆牛车，拉着满满的梨，吱呀吱呀走着。突突突来的，是手扶拖拉机，满载着梨，急吼吼地往市场跑去。树上，三个五个结在一起的宝珠梨，拉弯了枝头。拉不住的，蹦咚一声掉地上，去找那些比它先往下冲的先辈们玩了。

    勤劳的果农却不由着它们的性子。在它们就要扑向大地时，把它们收获，拿去卖，换成钱，补贴家用，或存起来，日后起房，娶媳妇。卖不完的，熬成梨膏，吃时兑上水，甜蜜蜜的，有点点酸。这是梨的本味啊，无任何添加剂，防腐剂，是干燥的秋天最好的润肺产品，是大地送给人类最好的礼物。

    走在宝珠梨交易市场，简直是又走进了梨的森林。热情的老乡拿起梨，递给我们，笑眯眯地说：“吃嘛，吃嘛，不要钱。”可是我吃不动了，我今天吃了今生最多的梨，肚子都要胀破了。

    老乡笑笑，问道：“你们是来玩的吧？”我点点头，老乡接着说：“那你们过几天再来，十月底，梨树叶黄了，金黄金黄的，更好看。到二三月份来啊，”老乡顿了顿，满眼闪着喜悦，“梨花开，更好看喽。”

    我没见过成规模的梨叶金黄，没见过成规模的梨花荡漾。但我在网上，看过看也看不完的万溪冲照片。知道梨树叶黄，是一片又一片金子般摇曳的成熟。梨花开，是一场婴儿般安静的鲜嫩。微风吹过，树叶花瓣纷纷落下，像一块大幕布，把美徐徐降落，让大地变得金黄、雪白，呈现另外一种美。

    抬头，忽见老房子里闪出一袭红，一个小女孩身着红杉，手拿宝珠梨吃着，倚在古色古香的门框上看我们。多美啊，红得鲜艳，绿得青翠，古老得悠远又年轻。我拿出手机准备拍照，镜头里又闪出一个青年妇女，抱起小女孩就往门里走去。小女孩扭过头来，一直向我们看。

    我的眼睛突然湿润了。

    三十多年前，我妈也是这样抱着我，一天一天，把我抱大。等我明白我妈当年为何跟她的姐妹兄弟哭得那样伤情，明白她们各自多舛的命运，明白有一种人生情感叫做悲从中来，喜极而泣时，她们都一一谢世，我孝顺不到她们了。她们的一生，正如眼前的梨树一样，美丽过，繁华过，光枝秃干抗击寒风严冬过。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