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雪

2014-12-18 11:40:10来源:昆明信息港

    云南农信——憧憬呈贡 文说新区“美景、美人、美事”文学作品征选活动

    投稿类别:小说

    作者:赵子洲

    我们的爱恨化成了雪,飘啊飘。细一看,那不是雪,是万恶的柳絮。

    这是一个关于邂逅的故事。它就像女人嘴里的烟蒂,没有灰尘,全是落寞。

                                                         ——题记

    (一)

    龙城的雪下的晚,一年也就那么两三场。可是下雪的次数少就尤为显得娇贵。它就在人们打个照面的功夫便悄悄地降临。

    十二月的空气总会浸涤着令人难受的萧索。人们都在享受着年末匆忙的光景,却在不觉间忘记了告别,而剩下的也只有怀念。清晨的马路稀稀落落的车拖沓而缓慢,仿佛是没有醒过来似的,人和景的颜色显得也格外不搭,街道却比往日多了些静谧和肃穆。

    我站在十字路口往东几百米的站牌下等着。就像要去往一个遥远的地方。隔着陌生大爷的脑袋,我隐约望见有什么正在向我逼近。那明烁的车灯渲染开一片纯粹的世界。 

    我踏上了车。还是那个年轻的充满朝气的哥哥。他温柔的声音叫我着迷。每一次我上车他都会亲切的像把我当作自己的妹妹一样说一声:

    "阿君,来了啊!今天不错没迟到!⋯⋯"

    早晨的人毕竟是少的。但我还是会张望四处,整整被风蹂躏的头发,有些腼腆的回他一句:

    "嗯哪!豪哥!昨天没有去店里帮忙所以睡得早,今天我比黄土郎还要起得早⋯⋯"(黄土郎是一只要来的土黄色的短毛雄性幼犬)

    接着就刷卡——听见哔哔声——找到末尾靠窗的位子坐下——戴上耳机——陷入另一个天堂。

    (二)

    我曾经也有一个像他般和蔼的哥哥。他是我继父和他前妻生的。父亲原来是煤矿公司的科长,有一次视察工作时因为集体事故飞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母亲悲伤着顺便找了个男人作伴儿。她似乎觉得我是她另谋新欢的累赘。父亲的骨尚未寒,我就不得不接受一个从不熟悉的男人,以及他尾巴根旁的他的儿子。

    我知道,我未来希冀的生活不吃糠咽菜足矣。我也意识到:生活本就是漉漉为生,步步为营,在人性的微妙差异里贻笑传情的。

    尽管这样,我还是庆幸这个闯进来的“哥哥”没有像电影剧情一样的折磨我,和我争夺所剩无几的爱和愁,因为他是个小儿麻痹患者,智障。十九年的躯体受挫使他变的极瘦,眼眶在夜夜兼程的劳忙里越发变得深邃。好在他自食其力,继父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泻与他。他说他的梦是成为一个小说家,虽然我认为以他初二都没毕业的水平他就是个傻X,是个做白日梦的可怜人。但我还是感激他的自觉,可能是他从来不会给我这个言论上的“妹妹”带来过多的负担。

    相处时间长了,每逢父亲在梦里抛来忧愤的眼光,我就不得不告诉他,我的母亲寻见了真爱。他的真爱是个开大饭店的老板,我们一家人当初还在那里吃过饭呢!

    因为活在这个年代,真爱往往来得昂贵,去得廉价。

    (三)

    我知道必须去上学了,虽然我成绩烂得掉渣,但我要靠等待和忍耐磨出希望的种子。每天我都守望在这条泥泞枯燥的路上,缄默的等候那辆八十年代的旧式大吧。

    豪哥每次都笑得像朵不合时宜的花。他的嘴角有些干涩声音却爽朗得叫人神清耳明。

    “来了啊!啊君,我们小君又瘦了哦!”

    我就羞涩的笑笑,嘴角拉到了天边。我对他说:

    “哥哥今天怎么没有戴手套啊?”

    “哦,我把它落在家里,昨天夜里我妈突然发病,来不及就赶到医院,安顿了她一早又冲到这里。”

    他的话语很平淡。尽管我知道那双残破掉丝的丝质手套早已斑驳,那上面承载着一个大巴司机的青春汗血和岁月的云谲波诡。

    “阿姨没事儿吧!......”我犹豫的蹦出了几个字。可能我不知道怎么缓和此刻略微尴尬的气氛。

    “哎......她已经好久没有发作了。可能是因为我不想和那个地产的女人结婚,爽了约。母亲觉得对不住大伙面前的颜面又不得安宁,所以就......”令我惊奇的是,他竟毫无芥蒂的把家事泻给了一个几面之缘的小姑娘。

    到后来我才发现,她的母亲像我的哥哥一样——是个”傻子”(老年痴呆患者).

    至少我知道他还是个单身男人。我还有窥探意淫的权利。

    我挪身到位子坐下,悄悄的瞅了一眼空寂的车厢。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肩负着人伦使命在秋冬变换的季节里活得不自由。

    (四)

    人们等待着相聚,等着等着也就觉得世态炎凉,人情涣散了。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刻,变革开始了。

    那天是圣诞节。天空冷得有些发颤。夜晚的灯火照亮了学生旅人迂腐的心。人们在灯红酒绿间漫狂着,爱着,恨着,思念着,挣扎着......

    烽烟很快就能殃及池鱼,流言很快就能摧毁人心。母亲改嫁,继父带来了一个傻哥哥。我被同龄人的眼光杀死,没有人和我玩儿,更谈不上什么约会派对了。再正好赶上是个周五,人们都弃学而散,潇潇洒洒闯天涯,风风光光逛教堂去了。我只能安生,仍旧步履蹒跚的静候在站台的域落。路灯暗得瘆人,从这里望去,教室的灯一盏一盏熄灭,外面的灯却渐渐点亮。我知道他会来,我也知道豪哥和我一样,也是一个人。

    不久,大吧车的光线拨开了浓重的雾气。远远的我察觉到豪哥今天没有穿工衣,穿了一件红色的夹克,上面还写着一句“I believe I can fly in the sky.”

    我上了车。此刻的车厢里人已经很少了。学校偏僻再加上这个时间点人们早就归眷了, 所以没有几许整个车内就只剩下我和豪哥两个可以呼吸的尘埃了。

    移动电视在播着一首记不清楚名字的歌曲------

    现在的你看到的我是蓝色的,

    我的快乐,是当你仰望天空飘过的云朵。

    你知道吗?那偶然滑落在你脸颊的泪滴,

    是我的泪成全你的自由......

    还没缓得过神,豪哥便来了一句:“你吃饭了么?这么晚了,怎么不和同学出去玩儿呢?你要知道今天可是一年里最特别的一天,难道傻得就知道学习了么?今天可是------”

    “——我知道!今天是圣诞节!......”我熹微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车厢。

    接着我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了他,我告诉他我是一个残缺家庭的孩子,告诉他我在学校收到的屈辱和讥嘲,告诉他我的哥哥是个傻子,我的母亲早已对我听之任之,告诉他我为什么熬的这么晚因为母亲和继父去他妈妈家叫我自便......他显然怔住了,却很乐意听,终于不再追问我为什么会在如此美好的夜晚落单了。

    “那哥哥呢?你不也是一个人么?你不也是没人和你一起聚么?你不也是落单的么?......”我的声音提了几个分贝抛向他。

    车辆像一个巨人,披星戴月的穿过市中心,把一天肮脏的尘俗丢弃在人群繁杂的背影里。

    “我们马上就要到站了。”接着豪哥沉默着不作声,我们一直保持他开车,我乘车的和谐关系。我从前方的后视镜里偷瞄着眼前这个顿然坠落的男人。

    他开口了:“你着急回家么?”

    我果断的迎合着:“不着急,今天家里没人,哥哥去了二姨家,父母这两天忙年检。他们叫我自己吃饭......”

    “那好,等等我下了班,带你去个地方。”

    我的心河有所预兆得平静无纹,只想着那一句“I believe I can fly in the sky.”

    (五)

    交完了班,豪哥从公交公司问朋友借来了一辆锐气十足的摩托车。我们就这样褴褛的踏上了行途。

    借着风我问他:“哥哥原来也会骑摩托啊!太厉害了!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总是骑一辆老式电摩载着我和母亲穿过喧闹的菜市场,通往家的方向。我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就是最幸福的呢!......”那时候的我又小又嫩,根本不知道生活的苦痛是无法用言语诠释的,因为它全都表现在人们的泪水里,血汗中,流淌在心脏的河流里。

    “就是呢!骑摩托的人最帅!最男人!你看那些电影大片里的super man们,什么蝙蝠侠啦,机械战警啦,变形金刚啦什么的都拥有一辆超级坐骑,多酷啊!我真想成为他们一样的人!......”

    我嘟嘟地笑了起来,对豪哥说:

    “你笨啊!变形金刚的坐骑才不是摩托哩!别看我是女生,我可知道他们都是汽车人呢!而且我最喜欢里面的霸天虎,那才叫一个字----Cool!......哎!哥哥做为个大男人怎么连这都分不清啊,回头让嫂子知道要笑话哩!”

    于是他也咯咯的笑了起来。远空传来几声闷雷一样的响声,随即就是一些娱乐人士的烟火庆祝。

    不知不觉得,摩托车停了下来。我以为我们被眼前这座城市的夜景震撼得矗立了,这时候豪哥拍拍我的安全帽,对我说:

    “小君,咱们到了!”

    (六)

    有些情绪会不忍瘀积在心底,它们暴虐的得宣泄开来,为的是追寻它伊始的信仰。

    豪哥停好了车,我才眼前一亮我们到了教堂。我看了下表,时针悄悄的划过十点的界限径直的走下去。这个教堂以前听母亲说过,它可能是龙城至今最古老的教堂了。也是因为古朴,所以人也来的少,显得格外僻静。

    豪哥拍拍我的肩膀,在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清为何来此地的时刻,对我说:

    “别说。什么都别说,你就抬头看着眼前这片天,享受这个美妙的时刻!”

    我从没有这么听话,或者说我在这样特定的场合选择了把意志妥协给身旁这个人。所以我慵懒的把头扬起,眼球呆呆的望着灰色的煞白的黑夜。我搞不懂为什么要看这片阴郁的有些死寂的天,我只是随着云的飘动而眨眼,就像丢了魂儿。

    我不耐烦了,我开始不住的蹭脚,掀起了地上的泥土,我闻到了街边小巷里飘来的羊肉串的味道。

    “咱们到底要在这儿傻等什么?我都饿的快融化了!”

    我以为他会被少女纯情的乞求动容,没想到豪哥一如既往的坚定。也许是看我是在不耐烦了,他便开口了:

    “这样,现在几点?”

    “十点零五分。”我回给他。

    “那咱们在等最后五分钟,如果圣诞老人没有来咱们就去吃饭,好吗?”

    我还是懵懵懂懂,迷迷糊糊,但也无济于事眼下的几分田地了。我想,豪哥真是有够幼稚的,竟然还相信有什么圣诞公公?真是比我还幼稚!也罢,等就等吧!

    ......

    像所有现实主义者预想的一样,过了五分钟圣诞老人还是没有来,是不是我傻了?在圣诞夜里的教堂的圣诞树旁。

    豪哥对我说:“好了,咱们走吧,去吃饭吧!”接着就推过来车,把安全帽扔给了我。我接住了,几秒就跳上了车。

    (七)

    沿着板油路,我开始发颤,也许是因为突然而来的降温。豪哥便把红色夹克脱下来披在我的身上。虽然我百无聊赖的拒绝,但是他眉眼微蹙的拉起了拉链,将我锁在一层厚厚的温暖里。

    我们继续前行!风吹的瑟瑟,残夜里柳条奚奚落落的宣泄着情致,他们似乎也在庆祝这个美好的夜晚。

    我有些失望了。或者是因为我没有看到圣诞老人出现在天际。

    穿过几条街,迎着车来车往的聚光灯,我们的距离是如此的近,近到抬头就能摘星星。

    “我好冷。真的好难过啊,豪哥.......”莫名的伤侵袭而来,我不知道说了这些算不算猥琐。

    “那你抱着我吧,等等的路会有些颠簸。”

    于是我毫不犹疑的瞪大双眼,去邂逅了星星------我抱着他,分秒的时间里由冰封到暖谷。

    ......

    “你知道么,其实,其实我......我喜欢你”

    我开口时,云雾开始聚集,渐渐的,下雪了。

    (八)

    有一个地方,人们都去过,也都忘了。就像是这场雪一样慢慢的被遗忘。

    “是初雪诶!”豪哥温暖的说道。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蔼得像个太阳。

    他似乎屏蔽了我有意无意的箴言告白,竟然跟我论起这场年幕的初雪。或者他并没忘记,只是把它深深的埋藏在心底。

    “小君,你知道吗?每到新年的第一场雪,我的妈妈就会给我讲一个传说。故事大概是这样的:'从前有一个被判处死刑的逃犯,他知道自己是被地主冤枉入牢的,但是只怪他浅薄命祚,他必须当替罪羊。他每天喊啊喊啊,没有人去理会他。他就成了一只失声的鸟。当行刑那天突然天空开始变得昏暗,地面开始震颤,紧接着就是一场暴雪。那场雪持续了一个月。......最后那个人还是被杀了,他的血液流淌在洁白的雪地里,没几天,污蔑他的那个地主连同那个和他狼狈为奴的官吏也都摔死在了他上路的那个山坡的悬崖下。人们都说地主糟了报应,这是枉死者召唤神灵的呐喊......'我问妈妈为什么要下雪?妈妈告诉我因为雪是世界上最善良的甘霖,它能赶走坏蛋!我也相信了。她还和我说,无论如何,初雪的那一天一定要是自己最坦诚的一天。因为初雪时,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说谎!”

    我像一个刚上学的幼儿园学生,听得投入,想的认真。我没有察觉豪哥的车已经停在了路边一个老字号的拉面店旁。

    (九)

    我们在拉面的热气里欣赏雪,感受雪,我们似乎都忘了这场雪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吃完了饭。豪哥说要送我回家,但我不想回家。我对他说:

    “哥!你为啥不结婚呢?为啥那么好的条件不要呢?”

    他嘴角上扬,露出像雪一样白的牙齿。

    “其实,其实我是个......这么和你说吧,我对女生没有任何的感觉......你能懂我的意思么?所以我......“

    我沉默的听着,仿佛天突然塌陷在眼前。我知道,他和我想的,不一样。

    ”同性恋?“

    ”嗯......“

    他冷静的把话说出口。那就别怪我眼泪顿时决堤。因为我的所有幻想和爱恨全都明灭在这几个字里——对女生,没感觉。

    雪在下,一直在下,越下越大。

    我走在冷清的街道旁,校服沾着雪花被灯照的一闪一闪。我不知道和他说什么。

    ”我要回去了,我一个人,别管我!“

    他就这样看着我,走远。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犯贱,贱到自恋。

    后来大把换了新,豪哥也消失不见了。

    (十)

    那年是2008年,龙城就下了一场雪。

    我不知道豪哥去了哪?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我。也许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也许是我逃避,也许......

    总之,我们分开的日子加起来比我的岁数都要多。我的眼泪,我的迷惑在雪夜里徘徊,每当我回想起那个圣诞夜,想起他伟岸健硕的臂膀,我就哭。哭完了笑,笑完接着哭。

    很久,很久。

    一个明媚的春天,我毕业了。

    有一天我收到一封信,上面写着:“那年初雪”给小君。

    我打开信,看到里面写着几句歌词:

    我们好像在哪见过你记得吗

    记得那是一个冬天漫天雪花

    我走过

    没有回头

    我记得

    我快忘了

    我们好像在哪见过你记得吗

    那时你还是个孩子我在窗棂下

    我猜着你的名字刻在了墙上

    我画了你的摸样对着弯月亮

    我们好像在哪见过你记得吗

    当我们来到今生各自天涯

    天涯相望今生面对谁曾想

    还能相遇一切就像梦一样

    ......

    我看着窗外起风了,柳絮飘了起来。

    我想起那年的第一场雪,

    对啊!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编辑:邹美连责任编辑:杨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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