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口酒

    云南农信——憧憬呈贡 文说新区“美景、美人、美事”文学作品征选活动

    投稿类别：小说

    作者：杨唯

    九月二十号那天收到倪斌的新婚请柬，我第一个反应是要包多少红包。正准备给大海打电话问问他准备包多少时候，邓嘉嘉的电话就进来了。接起电话邓嘉嘉问我，一航你今晚不加班吧？我说不加啊，老板换了个丰乳肥臀的锥子脸秘书，忙着乐呵呢，都没顾得上给我们安排班加。少奶奶有何吩咐？邓嘉嘉冷不丁的回我一句，哦，那五点我在你公司楼下等你。

    下班后邓嘉嘉的车果然在大厦门口杵着。我开门进去还没说话，她就甩我一句，倪斌要结婚了，给我发请柬了。我说，姐，这儿不让停车的，咱先开去南城附近找个吃饭的地儿坐下来再说行吗？邓嘉嘉取下手腕上的橡皮筋麻利地把头发给缠成一团，然后稳当当的挂在了脑袋正后方。转头跟我说，我们去卡卡坐坐吧，我想吃华夫饼。然后油门一踩，一路向北。

    毕业两年了，一直没再去过卡卡，我有我不去的原因，邓嘉嘉更是。我们上大学时候卡卡的老板是个东北姑娘，自己跟我们介绍说她叫苏苏，因为小时候取名字爸妈意见不一大吵一架，然后奶奶就说叫苏苏吧，顺口。苏苏长得高壮，不过她的高壮是属于看着身体健康的那种壮，并非是一拳挥你脸上能把你挥出鼻血那种。而且苏苏颜值很高，所以不会因为174的身高58公斤的体重就让人觉得她是女汉子。

    去过卡卡两三次以后，和苏苏就熟络起来了，我们经常打趣对方。有一天我跑去朋友圈发消息说“学校南门对面有一家酒吧叫卡卡，生意超好因为老板娘很正点啦啦啦！”，因为我这句话大海和倪斌嚷嚷着一定要来饱饱眼福。后来真来了，并且倪斌和苏苏玩了几十把骰子、聊了好长时间的天以后彼此觉得相见恨晚，互留联系方式之后便天天在电话里聊得热火朝天。

    一开始邓嘉嘉也没怎么在意，也就由着他们从不间断的联系。最后两人情难自控想不顾一切在一起，于是倪斌向邓嘉嘉提出分手，正式和苏苏确认男女朋友的关系。然后，邓嘉嘉把倪斌送她的所有东西整整齐齐一样不漏的搜罗出来打包好，寄到倪斌宿舍去了。之后换了手机号码，快及腰的头发也给剪得齐耳了。她头发长的时候我总是说她头发长见识短，每次洗头发都要烧满满一桶水才够，洗了以后还得吹好久才干，还不如剪了算了。她在宿舍熄灯以后总是蹲在凳子上玩半个小时手机才爬上床睡觉，我就骂她手机屏幕的光照在脸上还真像贞子。当她真把头发剪那么短了，我心里特别难受。

    我和邓嘉嘉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大一新生报到那天本来九点就可以找到班主任确认宿舍，因为我急性肠胃炎疼得脸都绿了，爸妈只好先捎我上医院挂吊瓶，结束了才匆匆忙忙赶到学校。四人间没抢到，六人间也都满了，只剩了个综合宿舍，别无选择。然后我和邓嘉嘉，汤瑶还有何诗凌就成了舍友。

    她们三人都是一个班，学的英语专业，我学动画。开学第一晚爸妈把我安顿好就走了，我认床所以一晚上都在辗转反侧。邓嘉嘉睡我隔壁床，我们俩脚对脚，她突然轻轻爬起来拍拍我的脚，问我你睡不着吧，你过来，我们看电影。然后给我放了《方糖》，两个人一人一只耳机。影片的结尾，比赛结束，雷鸣使完自己的最后一点儿力气之后瘫倒在地，闭眼死去，我和邓嘉嘉两人的胳膊挨着胳膊，小声啜泣起来。关了电脑，拿起床头的纸擦干眼泪擤完鼻涕以后两个人就挤在邓嘉嘉的床上入睡了。

    那天之后我和邓嘉嘉感情迅速升温。朝夕相伴以后发现我们实在是气场相投三观相同，那种欣喜，就好比在一个陌生城市下的全新环境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生活一下子明朗起来。你想把所有你经历了的事情分享给她听，愿把她规划在你对美好未来的憧憬里，带她回你的家，把她介绍给你的家人你的男朋友你的好朋友。在她遇事时候告诉她无论任何时候，只要她需要，你都会在。就是这样。

    邓嘉嘉了解我所有事情，我和陆熠平的有始无终，我的单亲家庭的破败原因，我有几颗蛀牙，许多许多事，她都了如指掌。我很放心的全盘托出，因为我知道她会为我保管。我和陆熠平分手是因为他要去澳大利亚留学，怕异地恋使得这份感情辛苦，甚至变质，就死活要跟我分手。我没挽留，直接同意了。然后一个人跑去卡卡喝闷酒，苏苏没在，服务员也不敢劝我。可能是看我喝得凶哭得更凶，服务员就给苏苏打电话让她想办法劝劝我，然后苏苏直接找了邓嘉嘉。

    邓嘉嘉气冲冲跑进来时候我已经开始意识不清了，就听见她骂我是个怂鬼，还说要喝她可以陪我啊。后来就听不见了。醒来以后我在医院挂吊瓶，头晕眼花浑身出汗，分不清是夜晚还是白天，反正输液室就我和邓嘉嘉两个人。我躺床上她坐在床边，我问她这都几点了，你怎么不躺。她说，你都胃出血来挂吊瓶了，我得帮你看着，我能睡？我只好抓抓头，说对不起啦，以后不会了。她说好啦，别瞎矫情，来喝点水，把药给吃了。吃了又催着我睡，说醒了会好。那次以后我赌誓说要戒酒了，却始终没落实。不过真没再醉过了，我和邓嘉嘉说，酒我戒不了，我答应你戒醉。

    邓嘉嘉和倪斌谈了六年，感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觉得她浸在蜜罐里，路过你身边时候都能闻到一身香甜，她跟你说话时候眼睛都会笑。坏的时候吧，听她接了倪斌电话没几分钟以后就开始吵，吵着吵着就哭起来，挂了电话就爬上床继续哭，给她买饭回来也不愿吃一口。吵一架能伤心好多天，看着她憔悴了好多却也帮不上忙。我问她，你不觉得这样吵来吵去，都把情分吵没了吗，既然日积月累的问题这么多，多到解决不了，只能硬撑，你觉得有意思吗？她说我知道没意思，可是我还是想坚持到最后，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嫁给他。我说邓嘉嘉你可真蠢。她白我一眼，至少我爱得轰烈，最后没成也算壮烈。你呢，就知道妥协！

    我始终觉得倪斌和邓嘉嘉不会分手，再吵再闹，拳脚相加，最后也还是会大哭一场紧紧相拥然后和好如初。倪斌再爱玩爱左顾右盼，当邓嘉嘉崩溃了并且滋生铁了心出要分手的念头，他还是会立马来邓嘉嘉面前道歉并保证绝不再犯。如此循环，不止三次。邓嘉嘉被倪斌这种事磨得次数多了，磨到她彻底习惯了这种模式以后，他们确实就再也分不开了。对邓嘉嘉，倪斌太有把握，太确定无论如何，邓嘉嘉都不会离开他。直到倪斌爱上苏苏，邓嘉嘉也哭也闹，也歇斯底里，但是倪斌说，嘉嘉我爱苏苏，你们不同，完全不同。跟她在一起我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轻盈，没有那么多是非要争，没有那么多旧账会被翻出来去中伤对方。算我倪斌王八蛋，你别在我这里把自己耽搁了。

    所以邓嘉嘉被甩了。而且是因为卡卡的老板娘苏苏。这是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想到的。是学霸汤瑶和学神何诗凌以及学渣我都没料到的。几天时间里眼睁睁看着邓嘉嘉瘦了一圈，劝她吃饭逼她喝粥都没有用，一整天下来都不会说几句话。就一个人看看电脑翻翻书，我估计也啥都没看进去吧。怕她会跑去喝酒买醉，所以只要她一出门我就紧随身后拽着她书包角，不问她好点了没有，怕她一开口说话又伤心又哭鼻子。

    邓嘉嘉平时学习挺用功的，听汤瑶说辅导员一直挺看好她的，一开始打算内定让邓嘉嘉当班长，私下也找邓嘉嘉说过，不过被她谢绝了。自从和倪斌分手以后邓嘉嘉旷课了几次，头两次汤瑶帮她请假了，后来第三次时候任课老师说请假得要辅导员批假条，拿到假条才算数。汤瑶回来和邓嘉嘉说了，邓嘉嘉说不用请了，不想上就不会去。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们三人都怕邓嘉嘉熬不过去这一关，怕她仅剩的坚强弹尽粮绝。

    第七天一早闹钟都还没响我就被哗啦啦的水声吵醒了。揉眼起身一看，原来是邓嘉嘉在洗衣服。我问她你这么早起床干嘛，她说洗衣服啊，堆好多天了。我说这些你不都没穿过吗最近，她说恩，都是倪斌送的，我今天都洗洗干净，晒干了立马快递给他。听她提倪斌两个字提的轻松，心里松了口气。我问她，那你今天要去上课吗。她说上啊，怎么不上。我又弱弱的问了一句，你，好啦？她说，已经回城然后满血复活了。还有，今天是头七。我说，哦，恩，头七？她说，他放弃我那一刻我就当他死了。我说，邓嘉嘉，那逝者安息，生者坚强，我起床了，一会一起去吃早饭吧。

    我当时不确定邓嘉嘉的满血复活是真还是装，但是她确实好起来很多，起码按时吃饭了，按时上课了。只是夜里还是会听到她偷偷啜泣，感受到她辗转反侧。她和倪斌从那次分手以后彻底断绝了联系，倒是我和倪斌一直有联系，断断续续的，有时候他会问我，嘉嘉好吗，我说挺好的，你放心。我从不过问倪斌他和苏苏怎么样了，我不想知道，怕得知他们好，我做不到祝福，得知他们不好，又可怜倪斌辛苦。

    邓嘉嘉有时候会问我借手机，说要看电子书，我说你手机上不是有么，她说我的没你的多啊，借来啦。其实我知道她是要借我手机偷偷看看倪斌的动态，她还是放不下他。邓嘉嘉和倪斌还在一起时候，倪斌总会找时间从自己学校坐四个小时汽车过来看邓嘉嘉，每次都捎上舍友大海。出去吃饭唱K时候邓嘉嘉总是带上我，所以不久以后我和倪斌还有大海也就关系特别好。我们一起压过联大街的马路，一起躺在师大的情人坡上看过日落，一起去白龙潭拍过十月的格桑花。于是每当倪斌和邓嘉嘉闹矛盾了，我和大海就当和事老。

    回想起邓嘉嘉和倪斌分手后的第七个月，我们毕业了。我凭借当年在母校混的脸熟得到了母校美术老师那个铁饭碗，其实更多是爸妈的帮忙。每周不用上几节课，倒是也不会闲得慌。因为没课的时候我都在瞎写文章，然后到处投稿。写大学时候的事情，有邓嘉嘉，有我，有汤瑶，也有何诗凌，还有一些在我青春里打马而过的路人甲乙丙。邓嘉嘉呢，原本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千金，毕业了不找工作她那爱女如命的老爹也能把她养得肥而不腻。所以邓嘉嘉便“跟着心走”，跑到她和倪斌第一次旅游的和顺古镇开了个客栈。

    刚毕业那年的国庆节我去和顺找过她，头发长了些，身上也胖了些。看她老板娘做的美滋滋的，我也就放心了。问她平时生意好吗，她说还行，反正开心就好，在这儿待个一年半载，等状态好了，我也就寻思着回昆明找个正经工作开始全新人生了。我问她，怎么不找个男朋友，她说好女不愁嫁呀，何况现在是物以新为贵，我得随时盯着时代的变化，努力啃书努力变美，真命天子来的时候，我才能以我的与众不同一一打败情敌。我笑了笑说，邓嘉嘉你还是那么能说啊你！

    离开和顺的前一晚我和邓嘉嘉去喝酒，那是分别了四个月以后我们的第一台酒。我因为在喝祛痘的中药所以只能少喝，邓嘉嘉倒是没管没顾我，一个人大口大口干。微醺时候她问我，你觉得倪斌会不会后悔离开我，会不会隔个几年又想方设法找到我然后娶我？你知道吗，我一直没找男朋友就觉得我和倪斌还没玩完儿，我觉得他还会回来。我顿时来气了，我说邓嘉嘉我以为你丫特有骨气，以为你早把倪斌那王八蛋忘到十万八千里外了，没想到你居然认为他还会回来找你结婚。我现在就告诉你，不可能！就算他回来找你你也许再要他，一次不忠，终生不爱，懂吗？！说完以后邓嘉嘉给我摆摆手，说对不起，我胡言乱语来着，不说他了，不说了不说了。手还没摆几下头就磕桌子上了，又醉了。

    第二天自然醒以后我去前台发现邓嘉嘉不在，我问服务员你们老板娘呢，她说应该是还没有起。我掏出手机微了邓嘉嘉一条消息说，嘉嘉，让过去过去，路还长着呢，我们好好走。然后我就离开了客栈。回到家瞎混了几天，国庆节就结束了。收假以后隔三差五会和邓嘉嘉通电话，倒是再也没有提起过倪斌，也几乎没有再聊过大学。我和邓嘉嘉仿佛都在刻意回避着什么，默契得一塌糊涂。

    此时的邓嘉嘉已经吃了第二份华夫饼，端起苏打水喝了两大口，然后转头问我，一航你说倪斌是不是故意的，现在结婚了也要请我，想再气我一次？我说你不想去咱就不去，管他安的什么心，礼金让大海帮忙转交。邓嘉嘉说，怎么不去，他请我就得去，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一点儿遗憾都没有。他以前跟我谈的时候成天嚷嚷以后娶了我要给我买一屋子袜子，因为我大脚趾头太长，袜子穿个一两次就会被脚趾头顶破，倪斌说给我买新袜子堆成山，穿破了就扔了拿新的穿，还说要给我买好多鞋子衣服，要带我去蒲甘看日出，去马代度蜜月，要在我生BB了以后养只大狗种棵小树让它们陪我们的孩子一起长大。现在呢，我在这，他却要做别人的新郎。邓嘉嘉说完没有哭，我却害怕她此刻如此平静，我说嘉嘉，算了。来抱抱就好啦。

    十月十七号，倪斌结婚。邓嘉嘉穿了条酒红色鱼尾裙，头发已经齐胸，尖头高跟鞋更抬气场。大海邓嘉嘉我们三人一起朝酒店大厅走去，倪斌和我们从未见过的、他的准媳妇儿还有双方父母齐齐站在门口迎宾，看到邓嘉嘉时候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恍惚，又或许不是恍惚。他在捕捉什么，我说不清楚。邓嘉嘉笑得特别甜，说了一句，倪斌，恭喜啦。倪斌也笑着回她，谢谢你能来，嘉嘉。我和大海心照不宣，和倪斌还有新娘子握了握手就进去了。饭间，新娘新郎敬喜酒，轮到我们这桌时候，倪斌从桌上端了白酒往自己杯子里倒，没接伴郎端的葡萄酒。然后搂着身边的新娘子指了指我们说，这都是我特别要好的朋友，大学里都是肝胆相照，之前都没跟你见过，等这边吃饭结束了我给你一一介绍。然后举杯说，谢谢各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你们对我倪斌的情谊我从来没忘记过，干！一桌人都把酒一口干了，邓嘉嘉也是。倪斌和新娘走了以后邓嘉嘉问我，我酒上脸了吗，我说没有。她又问，我眼妆花了吗，我说没花，好样的。她放下筷子说她饱了，让我陪她出去透透气。

    站在门口邓嘉嘉又点起烟，烟熏着我的头。她说，我以为他和苏苏结婚了呢，没想到新娘子不是她。我说，苏苏和倪斌处了半年就给吹了，是大海给我说的。我没告诉你是怕又揭旧伤闹得你心里难受。倪斌嫌苏苏太贪玩，因为苏苏基本没哪天不泡夜店，一到夜场时候就跑台上去跟人蹦跶，时不时还跟男人热舞，虽然没怎么着不过倪斌看在眼里不舒服。私下找苏苏说希望她少混迹那些场合，苏苏就不高兴了。两个人就闹呗，又扯到苏苏只经营酒吧没正经工作什么的，还有好多原因，就给吹了。听说这新娘子是倪斌他爸爸战友的女儿，刚毕业的，在银行上班吧好像，家里介绍两人认识，处了一段时间这姑娘觉得倪斌人特有魅力，你也知道倪斌就那性格，何况上学时候姑娘都泡了那么多，都成情圣了。姑娘觉得挺来感觉的，倪斌也玩够了，双方回家商量了一下，就给结了。

    邓嘉嘉听我说完以后没有接我话，低着头一直抽烟。我说，嘉嘉你别可心里不舒服，你，甩他老婆几条街呢！邓嘉嘉白我一眼说，就你嘴贫，我来了，心也落了。这么多年老问自己那些没有消失殆尽的执着是为什么，今天终于知道了，因为不甘。现在甘心了。还是缘起珍惜，缘尽留香吧。然后把烟头扔地上，一脚踩灭，说，我们走吧，我也该往前看了。

    我转头朝大堂里看，看到倪斌也朝我们这边看，但是邓嘉嘉没回头。倪斌看到我们准备走了就朝我们走来，我给他挥手示意告别，也示意不用出来送客了。我想倪斌是心有遗憾的，毕竟和邓嘉嘉一起爱情长跑了六年，在那些真心溢满甜蜜的日子里，谁都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要是能和对方结为连理生死一体，那就死而无憾了吧。

    回家路上邓嘉嘉没说话，我也没说。两个人一路沉默但也没觉得气氛尴尬。我刷了刷朋友圈，看到邓嘉嘉发了一条“你邀我举杯，我只能回敬我的崩溃。”，我转头看邓嘉嘉，发现她眼妆花了。然后我评论她，嘉嘉，干了最后一杯，再抱抱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