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同桌

    云南农信——憧憬呈贡 文说新区“美景、美人、美事”文学作品征选活动

    投稿类别：小说

    作者：易春兰

    在考研辅导班的政治课上，我有了一个同桌，那是同桌的他。因为他曾送给我一个带着博士帽的小人挂饰，后来我管他叫小博士。

    大学城好几所高校的同学一起上课，培训机构的教室明显小了。小博士来得有些晚，进教室时已经没空座位了，他只好找了个凳子靠着后墙坐下用手托着课本听课。我看见，就把自己的书挪了挪，又跟旁边同学商量挤一挤，腾出点空间来，然后继续听课。过了一会儿，小博士轻轻走上前很礼貌地问：“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当然。”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小博士来晚了便错过一些内容，下课后我把自己的笔记借给他。第二天，小博士又来晚了，当有人走到我身边那个位置时，我却对人说这个位置已经有人了。说完，我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又认真听课仔细记笔记。小博士走进教室后也很自然地坐在昨天的位置，下课后又借我的笔记。

    第三天的时候，我们已经很熟了。中午休息时我们相互留了对方的电话和QQ号。课余我们聊各自的大学、生活、兴趣，给对方看自己以前的照片。小博士是国防生，我是师范生。小博士给我讲自己的训练点滴，我给他分享自己的支教经历。小博士说，他向往自由、平淡的生活，可是却要走进强调纪律、战斗的军营，所以自己是个矛盾体。我说，我的理想就是成为一个优秀乡村教师，为乡村教师做代言，以自己所学造福一方孩子，可是却要面临村里人的流言蜚语，却有可能成为“新读书无用论”的现实教材，所以自己也纠结。于是，我们都选择了考研，去修炼去磨砺自己的内心，进而为自己的梦想搭建一方舞台。

    小博士说：乡村教师很辛苦，小时候妈妈带着我和妹妹在乡下教书的那段日子，很苦。小博士问：“你会坚持自己的梦想吗？”我不知道，只好回答：“或许会。”可这事儿谁说得准呢，等我坚持下来了，我就可以底气十足的跟那些曾经笑话我太天真、说我不现实、指责我自私、批评我孩子气长不大的人说：你们这些懦夫，连自己的梦想都守护不了，还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也可能中途就放弃了。某一天，翻开曾经的日记，我会指责镜子里的那个人说：你这个懦夫，胆小鬼！连自己的梦都守不住！

    放学的时候，我给了小博士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舒啸东皋，以梦为马。小博士在上面添了两个字，又还了回来，上面是——加油。

    十一假期，别的同学都出去享受长假了，考研的孩子们都继续留守图书馆自习室。辅导班国庆强化班的课有九天，国庆一过就开始网上正式报名了，考试时间也就近在眼前，所以国庆强化班很重要。我很享受那几天，老师讲得很精彩，课下还有同桌可以聊天，从早到晚上课做作业，课下相互鼓励，有点回到高中时候的感觉。

    每晚放学之后，我们都会互道一句“明天见”。各自回到学校之后会给对方发条信息，互说一声“好好看书，早点休息”。我慢慢开始期待上课了，并幻想着要是能一直这么上下去多好。就像高中时那样，同学们一面咒骂着高考说早考早超生，一面又期望着日子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大家能在一起久一点再久一点。

    辅导班教室外面隔着公路是一大片格桑花，因为在国庆期间盛开，这座城市的人喜欢叫它“国庆花”。中午吃过饭，我会过去花海漫步，我曾听香格里拉当地人说在藏语中，“格桑”是幸福的意思。藏族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不管是谁，只要找到了八瓣格桑花，就找到了幸福。可那花海中好多都是八瓣的，难道幸福如此简单？我用手机百度了一下，原来格桑花的花语是“怜取眼前人”，不由心微微一动。十月间，高原上的天空格外清澈、纯粹，我站在开满格桑花的红土地上，也显得分外有生命力了。我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取名为《一路格桑花》。

    辅导班第七天放学的时候，突降倾盆大雨。我虽然带着伞，可雨实在太大根本没法走，匆匆挤上一辆公交回了学校。回到宿舍时雨已小，却还是成了落汤鸡，衣服鞋子书包无一幸免。这时节的天气，时而晴空万里，时而倾盆大雨，来这个城市四个年头虽早已习惯，却仍有几许抱怨。

    果然，雨还未停太阳就出来了，很漂亮的太阳雨，如刘禹锡诗中所言“东边日出西边雨”。换下淋湿的衣服，听见外面有人喊“彩虹”，便也伸头去看，两道彩虹同时出现在经大雨洗过的蔚蓝天空，让我觉得很舒服。我拿起手机，想给小博士发条信息，问问他有没有被雨淋到，提醒他当心感冒。编辑好了，却又并未发送，心道：他们应该有雨中训练的吧？这就当次突击训练咯。淋场雨就当天然淋浴了，接受大自然洗礼。

    第二天一早上课时，我想问问小博士昨天是否淋到雨，却没找到机会开口。因为从早到晚都要上课，小博士呢还要迟到一小会儿，这个也就排不上议程，便忘记了。课间休息，我用小博士的手机切水果，小博士用我的手机下军棋。小博士问：“你手机上怎么会有象棋、军棋？”我一边切水果一边回答：小时候玩儿的。课间时间很短，可小博士竟然还教我玩杀人游戏，怎奈我总是一分钟都坚持不到就Gameover了，我把手机还给小博士连说：太血腥太暴力了！你们男生怎么都这么血腥？

    最后一天，我早早地去教室里占了座，工作人员却通知说教室里的多媒体设备坏了要换一件教室，换到另一间教室太小坐不下又换回来，换回来投影仪只有一边能用，另一半看不清有同学抱怨，又说两间教室都开放自己自由选择，如此折腾了好几次才安顿。我这边就用手机随时报告动态，小博士回复：坚守阵地，援军随后即到！我回复：是！保证完成任务！

    一早出门忘了带饭卡，一路上小吃摊又还没开业，就空着肚子来上课，经过一番折腾这会儿已经觉得饿了，便又给小博士发信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不首长再拨点粮草？不一会儿小博士果然拎着一袋东西进了教室——各种口味的面包和蛋糕，两袋纯牛奶。

    小博士递给我一袋牛奶，说：“不知道你平时吃什么，自己挑吧。”接过，心中竟有一丝感动，没想到他真会买来这么一堆东西。当然，小博士不知道，一直以来我都不喝牛奶，尤其是纯牛奶，甚至奶制品都不怎么吃。我受不了那种奶腥味，就默默将牛奶放进书包里。

    下课的时候，我问小博士平时听什么歌，小博士打开手机播放器插上耳机递过来，我一边啃着小博士买的面包一边翻看他的手机，发现小博士的手机里许多歌同时也存在于我的播放器列表。那个中午，我们趴在桌子上一人一个耳机，静静地听刘若英、听陈升、听陈淑桦、听李宗盛、听王菲、听陈奕迅。小博士给我听军旅歌曲，我也会唱，《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离开部队的那一天 》《我的老班长》，还唱《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小博士很惊奇：“你怎么会唱这些歌？军训学的？”“军训只学《军中绿花》，还有《团结就是力量》、《打靶归来》。《军中绿花》我小学那会儿就会唱了！”“为什么？你家有军人？”“没啊，我哥教的，他喜欢。”“哦。”小博士手机相册里有好多吉他谱的照片，我笑他：这兵哥哥不错嘛，拿枪的手还会弹吉他。小博士笑：新世纪的军事人才，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跃马定乾坤。

    那天晚上我一路走着回学校，路上打开包里的纯牛奶，尝了尝，虽不怎么好喝却并不是难以下咽。原来习惯是可以改的。

    课程很快结束了，我竟然有一丝不舍，跟小博士说：“欢迎你去师大玩儿！来师大我给你泡普洱茶，再与你对战几局，军棋、象棋、跳棋、五子棋、飞行棋随你，不过你得在关键时刻让我一步，关键时刻由我来定。”小博士笑着答应。

    平日里也会偶尔联系，我勉励小博士好好复习，小博士提醒我注意休息。有一天，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我为什么没有早些认识小博士呢？那样，或许就可以一起做很多有趣的事情。如果……没有如果。距离考试，越来越近了。

    十一月，离考试还有63天。我去上政治的习题班时，那片格桑花已经凋谢。我对仅存的花儿说：“这是一场迟到的约会，整个过程中有太多对细节的反复打磨。我相信，有些无声的话语只有寻梦的人彼此听得到。”

    辅导班一下发了好多资料，同学们都感觉看不完做不完，小博士也叹气：这么多，怎么看啊！前面记后面忘的。我说，怎么做不完啊，我做给你看看。按照约定，下次上课的时候，我得做完一本政治1000题、政治十年真题、看完习题班的配套讲义，还有英语五套真题、专业课五年真题。我当时真的是疯了，疯了就疯了吧，疯了也得完成任务，所以，那几天我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手里也捧着《1000题》，利用咀嚼的空档多做几道选择题。周末上课时，我把一堆做过的习题和做满标记的讲义堆在小博士面前，学着军旅剧里战士的语气：请首长检阅！小博士笑着翻看：你还真的做完了啊。事实证明，这样的疯狂还是有效的，最终成绩是虽然总分不高，但政治考了八十多。

    十二月，已经进入冲刺阶段。周一至周五各自在学校复习，周末去辅导班听课。辅导班上课的时候，教室里我们是同桌，课堂上相互提醒标记重点，课下闲聊，聊一周见闻、聊娱乐聊时事、聊小时候、聊见过的人走过的路，甚至还聊家人有意给我们介绍的对象。中午我们一起去小吃街吃东西，吃完饭去书店买参考题。我买了肖秀荣的八套卷，小博士买了数学的模拟题。傍晚下了课，我说，要不来我们学校坐坐？

    高原上天黑的晚，五点多的时候太阳还老高，推着单车边走边聊到学校。晚饭吃的饺子，吃完饭校园里散散步，还可以看晚霞。师大的校园真的很美，由于这里特殊的气候，虽是冬日却依旧鲜花满簇。人工湖的水很清，碧蓝的天和灵动的云一起把身影映在水里上，细碎的阳光铺在水面波光粼粼，偶尔有只水鸭子欢快地表演着凌波微步从这头跑到那头，绿树红花掩映着一对对情侣幸福的笑脸。我跟小博士并排走在人工湖的环形石子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走到专家楼前面的白杨树那儿，有个男生在弹吉他，女孩儿坐在男孩儿身边和着吉他轻轻哼唱，不再耀眼的夕阳透过树叶缝儿柔和地镶在女孩儿的发梢。太美好了，我们不忍心打扰，轻轻地绕过。

    最后一次课，我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停止，哪怕慢一些也行，就那样一起靠在教室的后墙上，听老师说考场注意事项，同学们认真把老师说的记在心上。我想，时间要是能静止多好，我们就一直那么一起坐着上课。

    终于，到看考场了。相互祝福对方，我跟小博士说：你一定要考上，一定会考上。

    考完试，我送一朋友去小博士他们学校，在那儿多聊了会儿，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车。我想要不打车回去吧，但他们学校新校区刚投入使用，又在大学城最边上，根本没有公交车，即便有也不打表，多数是司机们口中说的“合法运营的小黑车”。我问小博士去哪里可以打车，小博士说，我送你吧。然后小博士让我在原地等他一下，过了一会儿他骑着小单车威风凛凛地出现在我面前：上来吧，我送你。

    我想和他多走会儿，我说，我们先走路吧。他们学校地广人稀还在山头上，校园里安静极了，地势高，人少，星星特别亮。他推着车走在前头，我跟在后面，一路上也没说话，昏黄的灯光下，我们默默走着。出校门没多远就是一段下坡，小博士说：要不咱还是骑上吧？我想起他们国防生每晚都还要集合点名，赶忙答应。

    我坐在小博士单车后座上，这个城市一月份的时候已经很有春意了，晚上的风一点也不凉，吹在脸上很舒服。两个学校并不是太远，骑车大概就是半小时。但是有一段路没有灯，特别黑，还有施工路段。小博士说：路不好，你坐稳啊。我说：嗯。在一个拐弯处，单车车轮轧上了一块儿石头，车子摆了一下，但随即被小博士稳住。走了两步，小博士把车停下，“不行的话……你要是不介意……你就，扶着我吧。”

    我不知道他当时用的是哪个动词，因为他平时跟我说话时声音总是很低，我还曾笑他是不是训练喊口令也是这么小声，我根本没听清楚他到底说的是那个字儿。可我依旧很开心，我觉得星星都在看着我笑。当然，我没有扶着他，我死死抓住了单车座垫下的弹簧。后来一路都很平稳。他们学校是大学城地势最高的，送我的时候一路几乎都是下坡。一路上，说了些什么，我忘记了，大概都是些不重要的闲事儿，但那个晚上，确是准备考研这段时间我最开心的一晚。

    后来……没有后来，因为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结局。

    如果，你非要八卦我和小博士之间后来发生了什么，也不妨告诉你。

    后来，也就是毕业前，我告诉小博士，诶，我喜欢你很久了……如果可以，我愿意追随你。小博士怎么说呢？小博士躲了我好多天，没回复。最后，他说，其实我也很喜欢你……只是，太晚了。事情不再是当初我想的那样。

    这个故事不是结局的结局就是，小博士之前一直喜欢着一个女生，但是那个女生有男朋友，大四那个寒假过后小博士的女神终于跟男朋友分手了。毕业后，小博士终于和女神在一起了。小博士没有考取研究生，去了部队，他的女神在小博士本科就读的大学读研究生。

    小博士当然不知道，我曾把自己大学四年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制成明信片准备送给他，每张明信片都配上一首小诗，这些小诗有些是小清新，有些酸的掉牙，有些就是暖暖的小情话。小博士也不知道，我有一本日历，日历每一页背后都写得有字，有些是与他有关的心情，有些是想对他说的话。小博士更不会知道，我悄悄去过好几次他们学校，在偌大的校园里转悠，看国防生训练，走那条我们俩在夜色下走过的小道。小博士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有一次，我的一个好友开玩笑问我，你为什么总是喜欢上不喜欢你的人呢？我苦笑，你该可怜我，为啥我喜欢的人都不喜欢我……

    其实，这都不重要。每一段路途，都有陪伴我们的那个人。在一段路途，能遇上一个可以说话的同行者，实在难得。

    我觉得，我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