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团锦簇地

　　云南农信——憧憬呈贡 文说新区“美景、美人、美事”文学作品征选活动

    投稿类别：小说

    作者：黎怀安

    一、早市

    凌晨三点钟，红樱花铺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一担一担的红玫瑰，一框一框的康乃馨，一篮一篮的非洲菊，一捆一捆的满天星，一队一队的石菖蒲，红掌，天堂鸟，勿忘我，等等，等等；满眼的五彩缤纷的花卉都聚拢来，等待首长检阅队伍似的和它的主人们一起，立在幽暗的夜色里，等待着花铺老板的出现和花铺卷帘门的打开。

    时间还早，花市已经非常热闹。卖花的，买花的，挑着背着扛着大篮大捆鲜花的人们和讨价还价的声音已经把花市变得熙熙攘攘；那萤火虫一样闪来闪去，充斥在市场每个角落的挑选花卉的买主们的电筒光，让市场变得充盈和灵动。早，是斗南花市的特点，不早就赶不上当天的航班，赶不上当天航班买下的花卉就运不走，运不走，就赚不到钱，道理很简单。说斗南市场是全国最早的市场，一点也不假。

    要过年了，每年的岁末年初和老年的前后正是斗南花市红火异常的时候。北国已经封冻，其它地方塑料大棚以及温室生产的鲜花成本是夏季的数倍，不仅成本高，冬季日照的关系所产花卉的品质就不能与夏季同日而语；地处昆明呈贡的斗南花卉尽显出得天独厚的优势——生产成本低，花卉品质好。每年的这个季节，斗南成为全国乃至全球花商的向往之地。

    “咋还不来呢。”排在第一位的一个上了年纪身穿黑色灯芯绒对襟布扣衫，腰系蓝色白纹细碎花围腰的大妈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说，“都快三点半了，昨早是三点就开门啦，咯是不收了！”

    天很冷，大妈说完话将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缩着肩不停的变换着双脚取暖，口里呼着白汽在圆地打转转。

    “不会吧。”后面一个卖玫瑰的男子说，“昨早还收了那么多，咋说不收就不收，不收也该贴个通知呀。”

    正说着，红樱花铺的卷帘门响了，排队的人们就骚动起来，后面的人们似乎都有意往前挤，秩序就有些乱。门开了，一个男子就对着大家讲：“大家不用挤不用乱，像往日一样，一个一个来。等我们工作人员到齐了，我们会摆出桌子来，每张桌子对一类花，很快的，很快的！”

    说话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中等个，小眼睛，猴腮脸，操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听着有点像河南话又有点像山东话。但他说他是山东人，大家就认为他是山东人。他就是红缨花铺的老板，姓李，大家都叫他李老板。

    红缨花铺经营时间不长，大概也就年多时间，但这花铺的生意却越做越大，每天要收购百多万元的花卉。信誉好，大部分时间现金结账，花农们都喜欢把花交给它，省时省力省心。

    收花了。一排桌子一字排在铺子门口，每张桌前坐个人，花农们把花送上去，坐着的人问：“多少？”

    花农说：“玫瑰两千。”

    坐着的人看都不看，埋头开票，说：“挑进去。”

    花农就把花挑进去。把花堆码好，走出来。桌前的人就递给花农一张纸：

    “玫瑰两千枝，每枝两元，合计四千元。”

    花农接过一张白条子，走了，问都不问。因为在他们看来，现金和白条都一样，上面注满的是花商的承诺和信誉。

    收购康乃馨的桌位前，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卸下了一担沉甸甸的康乃馨。当地人喜欢用长系子的竹筐装玫瑰和康乃馨，一头露着花苞，一头露着剪得整齐的花条，四根筐系夹紧，可以垒得半人高，方便客人挑选，也方便自己搬运。男子直起腰来，双手拄着扁担：“看看吧，五千。每个花苞一样大，枝枝都是上品……”

    男子的话好像没有说完，桌前的人就说：“挑进来，挑进来！康乃馨五千枝，每枝三毛，总计一千五百块！”

    男子就把花挑进去，堆码好后走出来，接过一张纸条看了看，挑上空箩筐走了。

    在综合类的桌子前，轮到一位销售红掌的大嫂了，开票的人问：“红掌几枝？”

    “五百。”

    “天堂鸟呢！”

    “四百。”

    “挑进来！”

    大嫂就把花卉挑进去，摆放好后走出来。

    开票的人喊：“天堂鸟四百，每枝二十，计八千；红掌五百，每枝六块，计三千,合计一万一千块。”

    大嫂没接条子，扯起了嗓子喊：“李老板！李老板！”

    李老板就走过来。

    “其它家天堂鸟价格涨到二十二了，你怎么还是二十块！红掌也涨到八块了，你还是六块！”

    “没问题，”老板说“其它家多少，我们就多少。不能叫你们吃亏。——改过来，改过来！”老板立即命令桌前的人：“天堂鸟二十二一枝，红掌八块一枝。——对了，大嫂，还有啥，你马上说，我们马上改，马上改！”

    “其它没见涨。”大嫂接过重写的纸条子，瞅了一眼也走了。

    收购有条不紊的进行。

    不过，花店已经连续两天给花农写白条了，对于这家信誉很好的花店来说，已经很鲜见。

    五颜六色的花卉，不断地在花铺积起来，渐渐地形成了几堵花墙。收量最大的两种花卉——玫瑰和康乃馨，已经沿铺子两端的白墙，眼见就要码到天花板了。

    老板过来指导：

    “行了行了，不要再往高处堆了。花头向外，沿地上另码一行。”

    于是新挑进来的玫瑰和康乃馨就从地板开始，一层一层累起来。不多一会，两堵红色的花墙又在铺里出现了。

    天快亮的时候，收购花卉的活动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修剪装箱打包等等。

    当太阳快要出来的时候，李老板看着两辆航空货运公司的 “130”卡车，载着自己辛劳了大半夜的成果，缓缓驶出花市大门的时候，一手卡着腰，一手叼着香烟，露出了得意坦然的微笑。

    二、成就

    他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什么老板，能混碗饭吃就是最大的希望……在走回自己租住的屋子的时候他这样想。他租住的村子离花市不远，与花市就隔了一片铺满了塑料大棚的花地。太阳刚刚出来，深冬季节里的昆明的太阳对于一个户外早行者来说是多么的想望。初阳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他将冻得僵红的双手从裤兜里抽出来，对着太阳正面照了照反面又照了照，虽然太阳好像还没有多少热度，但是他觉得满心的温暖……这是一块成就人的地方，成就了他的事业，还成就了他的婚姻……妻子是他的同乡，是个老呈贡了，已经在斗南花市打拼了十多年，但仅仅是小打小闹，维持生计而已。她每天把花农们卖剩的花卉趸下来，辛辛苦苦守到黑守到晚，赚一点零卖的差价。认为在花市上转悠的人们都能发财那错了。是的，把鲜花送到省外能赚钱，而且能赚大钱，但那是一个打工的人能做的么？买方担心钱打过来花收不到，卖方又担心花发出去，钱收不回来，问题多着呢。婚后他出了个主意，让妻子到青岛租一间门面，他在这边把花发过去，夫妻配合，把自己的事情做大。想法是好，哪来的钱呢！自己是身无分文，妻子的那点积攒能在青岛租下门面就不错，买花的钱呢！他想到这里的花农们和他们老家不一样，赊欠一两天三天花款是可以的，一两天后立马付清楚……

    说干就干。一切由他所愿，当他把赊欠花款的第一批花发往青岛的时候，心里是多么欣慰。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不到的是这里的花农们是那样的信任人，第一次开张就赊花，人们居然信。为了出手快，他们在青岛搞批发，花价便宜，花一到店不一会就批完了。当第二天早上一开张，他把昨天赊欠的花款付给花农的时候，他赚回了信任。

    一步一步地，由少到多，由小到大，在不到一年时间里，他花卉的事业越做越大。现在一天竟然能销售上百万元巨款的鲜花。他当老板了，他有钱了，他可以买房了，可以买车了，当老板的感觉真好！

    路过一个花棚的时候，一位妇女正好从花棚出来，丢弃一捆淘汰的玫瑰在花棚门口，花头花苞都很好，只是枝条短一些，这换在内地，还算上品。

    “割花么大姐？”他问“这花还可以卖嘛！”

    “不用了不用了，”大姐说，“喜欢么挑几枝回去泡泡。”

    大姐用方言说，当地人不说普通话，说插花不说“插”，说“泡”。

    这里的人们就是好，随处都有感人事，他连忙说：“不用了大姐，我就是做花的。”

    三、早班机

    他穿过安检进入候机室的时候还不到六点。

    他心里忐忑不安的，眼前憧憧往来的人影总让她感觉那是花市上买花卖花的人们。有生来他心里从未如此遭受折磨过……他晕晕糊糊地走过了过道，又晕晕糊糊找到了候机室，刚坐下来一个服务员过来问：“北京么先生?”

    “ 青岛。”

    “你走过了先生，青岛在前面。”

    他又走回到青岛候机室来，坐下了，眼前总闪过那些卖花的人，闪过那些一年来一次次把花赊给他的熟悉的花民的脸……

    他不是山东人，他是河南人，名叫李中原。说细致点他是许昌西北一个叫下坳子村的河南人。为什么说自己是山东人呢，因为河南人口碑差，为了赚信任说自己是山东人。他出生在貊乡鼠壤之地，那里的民风差得不能提，从小到大他没有体验过什么叫亲诚和信任，说话说一半，做事做半截，人与人之间，总有堵无形的墙。在那样的环境里，他不想信任谁，也不想让谁信任。到昆明来的初衷，也就是瞅瞅机会，看能不能捞一把，随后走人……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他会在斗南成功……听说过云南民风纯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那里的人不排外。但真正住下来后才知道他们的优点不仅仅这些，这里的人真挚、友善、诚信、和顺，他们爱帮助别人，他们能把别人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做。就是他租住房子的大妈，也常将自己辛苦淹制的咸菜无偿给他们租房的外乡人吃，什么腌菜、腐乳、茄子柞等就像他们自家的想吃就拿。他们做这些事不求回报，因为他们认为他们就该这么做，这是他们祖上一辈一辈传下来的，这是他们的传统，这就是他们这里的风气。他的成功，正得益于这里的人们对人的真挚的信任。花民们一次又一次的把花赊给他，那是他们辛辛苦苦劳动的成果。他们的真诚令他钦佩。他们卖给他的花，说一千枝，绝对就是一千枝，只会多，不会少。开始他还一件一件数，一千的，总是一千零一枝或者是零三枝；五百的，也总是五百另一枝或者是另三枝。人人都一样，总要在整数后面加上几枝零头。后来他也就不数了，他们说多少就多少，他知道，这里的人们不会骗人。是他们让他淘到了第一桶金，是他们，让他攒下了成就他事业的第一笔财富，让他由微到小，由小到大，由少赚到大赚，让他现在一天居然能销售上百万元的花卉……他是作为一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叫花子”来到花市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居无定所，竟在这短短一年时间里，成为腰缠万贯的“大款”，体面的在这里生活。他应该感谢昆明，感谢呈贡，感谢斗南，感谢这里的民风，感谢扶佑他成功的这些善良的花民……然而，他是在那邪念频生尔虞我诈之乡长大，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星邪火并没有熄灭，一旦时机成熟，条件允许，那隐藏的邪火便会复燃。两天来，他欠下了花农们三百多万元的花款，而这三百万元现在就纂在他的手上，就揣在他的皮囊。三百万那，这可是个天文数据，多少人为之奋斗一生也难瞟见它的影子，而关键是，只要昧下这三百万，今生今世，他将永远衣食无忧，勿需再寒来暑往的打拼，勿需再艰难困苦的奋斗！他来云南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寻找一个机会？而这机会时下就摆在他的前面，只要稍稍伸手，就能逮住……

    他买下了这张早班机票。

    然而，从他买下这张机票起，他心头就遭受着折磨，他痛苦，他难过，他的心头在流血；像有无数带爪刺的挠钩在撕扯，每一爪下去都血肉模糊……他痛苦得在床上翻来覆去，整整一夜没合眼，痛苦得想死的念头都有了。他满脑子闪现的总是那些善良的花农们的影子……他能伤害他们么！毕竟，他已经不是初来乍到的那个李中原了，他已经和这些善良的人们相处一年多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受到这里真、善、美民风的濡染……他能伤害他们么……

    “乘坐3647航班飞往青岛的旅客注意了，现在开始登机。请旅客们出示登机牌，带好自己的随身行李顺序登机！”

    他的心没有这样急跳过，像有人在捶……他看着一个一个从他眼前过去的旅客，那分明就是一张张熟悉的每天给他送花赊花的花农的脸……一个一个的身影闪过，一张一张的脸从他视线消失，很快地候机大厅就他孤身一人了，很快地他身心一片空白了，他看不见了，也听不到了……他呆立在那里，像一雕石像……

    “乘坐3647航班飞往青岛的最后一位旅客请注意，航班马上就要起飞，请迅速登机，航班马上就要起飞，请迅速登机！”

    他听不到了，他依旧呆立在那里。

    一会，一位机场工作人员走过来：“先生，你是3647青岛吗，赶快登机！”

    没反应。

    “先生，你飞青岛吗！”

    没反应。

    “先生，你病了？”当工作人员的掌拍到他肩头的时候他突然清醒来。

    “嗷——没病！没病！——俺不走了！耽误你们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说完拎起挎包就跑出了候机室，同时拨通了他妻子的电话，在他就要跑出候机室的时候，机场工作人员听到：“电转！电转！电脑转账！把账上的钱全部转到昆明的账户……”

    四、斗南新人

    当他回到花市的时候，红樱花铺门口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乱糟糟的，嚷声一片。其中还有几个穿制服的市场管理人员。人们正在商量对策。

    他的出现，引来了一片哗然：“阿——李老板！我们以为你走了！”

    “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大家！去机场送了个早机客人，来晚了，请原谅！请原谅！”

    “今天收不收花？”

    “收花收花！从今天开始本店不再赊欠花款，全部现金结账，现金结账！”

    他看着一篮一篮五彩缤纷的花朵又码堆到他的铺子里，他看着一沓一沓的红色的钞票递到了花农们粗糙的手上，他眼眶里流下了几滴难以抑制的眼泪。

    他对着正在排队交花的那些友善的花农们说：乡亲们，我李中原要来斗南附近买房子了，我要把妻子孩子的户口迁来，永远和你们在一起！做个呈贡人，做个斗南人！

    不过，他的这席话，只有他自己听到。

    这席话，他是说在心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