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8-15 17:32:34来源：昆明信息港
云南农信——憧憬呈贡 文说新区“美景、美人、美事”文学作品征选活动
投稿类别：散文
作者：唐凤莲
那粉嫩的、孤傲的山茶，开在最深的山箐、最陡的崖边，噙着天地赐予的朝露，披着清丽的冬日暖阳，静静地沉默着。若不是那娇艳的花瓣实在躲藏不及，被碧绿的叶子百般宠爱地托举出来，你很不容易发现，在这天寒地冻的深山里，竟有这样热情的歌唱。是的，这是山茶在用最纯真的情怀歌唱，这是山茶在以最优雅的姿态默默地绽放。
另一群像鸟儿一样叽喳不休的歌唱者，是父亲带着他的孩儿们走在打柴的山路上。星期天的清晨微曦初现时，我们已带齐蔑箩扁担麻绳砍刀和麦面粑粑，走到了离村四五公里的山脚下准备接受一天的第一个考验：爬“之”字坡。那时我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弟弟十岁，妹妹才八岁，在父亲的鼓励下踌躇满志地要为家里增添点过冬的柴草。“之”字坡在这一带非常有名，一是极陡，站在坡脚仰头看上去，头上的草帽都掉在屁股后面还看不到坡顶的那几棵松树；二是极滑，路上长满了山楂果大、羊屎蛋大的圆形梭脚石，真不明白老天是不是专门将附近的石子都赶到这里来让人们练习“滑坡”。然而附近又没有更近的上山的路，就这一条都还是放牛放羊人踩出来的呢，我们别无选择。
来到山脚，父亲将早已准备好的草鞋每人发给一双，让我们套在布鞋外面，然后我们在前他断后，象赶着一窝小羊一样开始上坡。父亲说：“尽量踩着牛脚迹走，不要怕，如果滚下来有我在后面呢，捡起来用谷箩挑到城里可以卖个好价钱！”说完便朗声大笑，惊得树上的小鸟象炸爆米花一样“轰”的一声飞出老远。虽说我们一会儿就气喘如牛汗如雨下，用衣袖顺手一抹额头还得继续下巴顶着膝盖地攀爬，虽说妹妹几次拽着我差点滚进旁边的山沟，都被友好的树枝摇摇晃晃地拉住了。一顿饭的工夫过后，我们总算是用实际行动破坏了父亲卖个好价钱的“阴谋”，小狗一样偎着他坐在坡顶的大松树下歇息，看蓝蓝的天上几朵笑眯眯的白云，看我们前方远处隐隐约约的村庄。我一歪脑袋，见父亲咧开嘴巴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大板牙，望着远方依稀可见的村庄开心的笑着，他肯定是在猜想妈妈今天会做出一顿什么样的午饭，是小瓜煮洋芋呢还是猪皮炖红豆？最好再炸一碗香香脆脆的“蚂蚱辣”，让这些正在“吃长饭”的小狗狗一碗接一碗吃得哗哗啦啦满头大汗……我小小的心灵第一次体会到“不经过风雨，哪里见彩虹” 的初浅味道。
接下来找柴的过程对于我们经常在田间地头跑来跳去的娃娃来说就显得轻松又有趣，父亲用柴刀将树林里枯死的干树枝砍落到地上，我们姐妹几个只管拣起来理整齐，等着父亲给我们捆好绑上扁担，妹妹太小，就只要求她扛一根可以顶门的干树枝回去。这其间呢，一会儿有两只小松鼠在林间跳来跳去和我们捉迷藏，一会儿又见几只胆小的兔子影子一般消失在树林深处，不时有张狂的野鸡“嘎啦啦啦”大叫着冲向另一片林子，好象是为了向我们展演它大红大绿的鲜艳羽毛。柴找好后，父亲领我们到一条小溪旁，啃完带来的麦面粑粑，喝够冰凉的山泉水，就准备下山了。
饶过一条窄窄的小路，父亲突然停住脚步说：“要过年了，还有供桌上的山茶花没准备呢”。说完就帮我们把柴担子藏在一片密密的树林里，手一挥，象电影里的侦察队长一样带着我们走进另一条山沟，我们便见到了开头说的那一片令人欢呼雀跃的美丽的山茶花：她们一簇一簇静静地开在山箐里，用如火如霞的笑脸欢迎我们的到来，让我们感到了春天般的温暖和曼妙。父亲将刚探出粉红小脸的花骨朵小心翼翼地折下，一枝一枝地递给我们，他的脸上始终被一种沉醉甜蜜的神情包裹着，仿佛见到了传说中的花仙子，饱含了抑制不住的幸福光芒，让我们姐妹几个在宁静的深山里一同分享了大自然给予人类的芬芳和喜悦。
回家的脚步因了每人柴担子上迎风招展的山茶花而显得特别的轻快，我家每年过年的家堂供桌上也因有了山茶花的装点渲染而显出更加的温馨祥和。日子，就这样在季节的流转中、在山茶花的映照下一年年翻过。
在几十年的时光流逝中，父亲的人生态度可谓豁达而细腻，淡薄而深远。每当我们为别人有一栋价值不菲的房子而嫉妒而狂躁时，父亲就用“大厦千间，一眠八尺”的浅显道理来慢慢梳理我们已经打结的欲望；每当我们因人际关系的复杂而沮丧不堪时，父亲就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千古经典重新化开，让我们慢慢消解内心里那蠢蠢欲动的暗疮。现在的父亲已经退休，本可以向许多老人一样打打牌、溜溜鸟，过点悠哉游哉的日子，但他选择的是侍弄庄稼。他硬是钻头觅缝地在所住小区的后面小河边刨出一小块一小块的地，种上南瓜洋芋雪莲果韭菜辣椒莲花白，让每一个晨昏都有所付出和牵挂，让每一个季节都有所收获，让每一个儿女和邻居都能随时分享他的劳动成果和喜悦。很多时候，在饭桌上的父亲都还在说着他的新品种南瓜“前天才有小碗大，今天已经有足球那么大了！”高兴了还不时放下碗筷用手比划着，让温馨的饭桌同时充满了田野的气息。我想，走在菜地里的父亲，瞅着庄稼一天天发芽、长叶、开花、结果，肯定象看着自己的孩子茁壮成长一样的充满喜悦，一样的充满成就感。这样的日子，谁说不是美好香甜的呢？
前几年回老家过年，父亲得知一个残酷的消息：由于新昆明呈贡新城建设的需要，我们的村庄即将不复存在，搬迁的事实在不久的时日内会像小站上的那列火车，由远及近地慢慢停在你的面前，将你载向另一个远方。这对于那么的热爱土地热爱村庄热爱庄稼热爱山茶花的父亲来说，无疑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啊！
农民的儿子怎么能够没有村庄呢？父亲沉默了。
那个春节回老家过年，父亲是在得知我们村前村后的土地都分别建起了两所大学的几栋高楼时，趁我们忙着聊天打牌嗑瓜子的时候，随手抓一顶草帽戴上悄悄走出家门的。这一切自然被我这个当大女儿的用心捕捉到，于是他身旁就多了我这个跟班。
父亲不说话，静静地顺着村里的小路往村外走去。我们的村庄就象嵌在大地上的一个硕大的向日葵，各个方向每一条通向村外的小路就是一根根大地的纤脉，流淌着人们祖祖辈辈种瓜得瓜的朴素的生活哲学，流淌着人们世世代代五谷丰登呈祥贡瑞的梦想和期望。这条两边长满蒲公英的牛车路，是父亲小时侯骑在牛背上肩上还站着一只花喜鹊走向稻田的粉红色的记忆；那片枝繁叶茂的桃林，是饥饿年代里父亲常去挖半夏、捡麦穗、摘毛桃的淡淡苦涩；低洼的蚕豆田间的排水沟里，父亲曾用一把磨得噌亮的大板锄，一锄又一锄地将乌黑发亮的稀泥挖起来摊开在两边的田埂上，我和弟弟跟在旁边，等着稀泥里的小泥鳅自己哼哼唧唧地钻出来，就轻而易举的将它们逮住，随手装进准备好的铁桶里，一天辛苦下来，我家的院子里就会有浓浓的黄焖泥鳅的香味喷薄而出，随阵阵炊烟飘满整个村庄的上空；那座小石桥呢？那是当年父亲不忍看着庄稼人担着沉重的担子颤颤巍巍的跳沟，而特意从石头山脚运来一块请人打磨平整的石头搭建起来的小石桥，如今怎么会踪影全无了？
我小心谨慎地引着父亲说话，生怕哪里说走火了对他有所刺痛，却不想，父亲比我意料的还能够面对，悬着的心也就渐渐豁然。父亲说，他在回首往日记忆时虽说有几分淡淡的感伤和不舍，却不得不赞叹现代化建设给人们带来的生产和生活上的诸多便利：不用扁担木桶就自动喷涌而出的自来水；一扭开关就可以点火做饭的煤气管道；一按遥控就会唱歌打仗的数字电视；纵横交错的各条道路两旁，一年四季绿树成荫、花红草青，简直就是生活在国家为我们新修的大公园里......生活怎么可能不变呢，庄稼地变成大学城、养鱼塘变成景观湖，弯弯山路变成国际化的商业金融区，这辈子有几人有福气能亲眼见证这个过程？日子分明是越变越好了呢。父亲对我说，生活就像当年上山必经的那座“之字坡”，虽然曲折，虽然艰辛，一旦你征服了它、翻越了它，它一定会用最美丽的风景、最怡人的花香鸟语清风明月来奖赏你、善待你的。
是的，时代的变迁、历史的必然，将人们推向另一种生活的轨道上。扯不断的是深深的怀念，搬不走的是切切的记忆。只要热爱庄稼，到处都能找到适于播种的土地，只要小康和谐社会的目标离我们越来越近，哪里没有灿烂的艳阳天，哪里没有花开四季的美好祥和呢？
慢慢的悟透之后，父亲脸上又常常挂满了平静的笑容，象开在冬日深山里沉默的山茶花，依然灿烂如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