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顶上精确地凿开一个洞，嫌疑人便“从天而降” 记者郎晓伟/摄

发还追缴回来的首饰 警方供图

民警对金店内部现场进行勘查 警方供图

    一个曾经三次入狱的男子，第四次踏上了人生的歧路。当他在夜里摸上金店的屋顶，凿下一个洞时，他不会料到，自己会在短短60小时后再次落网。

　　这个洞，是他生命中的又一个大坑。

　　早晨的阳光照进通海县看守所的一间审讯室，铁栏杆在地上投下黑色的影子。

　　待民警宣读完检察院批准逮捕决定书，坐在审讯椅上的浦飞，低头看着自己阳光下的影子，声音哽咽。他已在看守所里被羁押10天，37岁的人生中，这是他第四次失去自由。

　　这源于3月14日凌晨发生在通海县的一桩特大盗窃金店案。作案者蒙面伪装，攀爬房顶打洞入室，半小时内盗走近百万元首饰和3万余元现金。浦飞，就是这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

　　凿洞

　　3月26日上午，通海县城天气晴朗。

　　县看守所的一间审讯室内，浦飞第3次接受讯问。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民警带来了检察院的执行逮捕决定书：因涉嫌盗窃，嫌疑人浦飞被通海县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

　　这要从2016年3月14日的一桩盗窃案说起。

　　当日凌晨4点16分，浦飞出现在通海县秀山街道中心城区东街的一家金店。房子高近10米，有2层，东西两侧都是商铺，房子与西侧商铺之间隔着一道1米多高的铁门。街边一片漆黑，他把毛线帽压到眉毛下，白色口罩挡住他的脸，眼睛不停地东张西望。放眼望去，1公里长的东街空无一人。

　　双脚一蹬，1.65米高的男子身手灵活，几秒就爬上金店西侧的铁门。顺铁门往金店墙边爬，扶着电线，翻过一块电子广告屏，不到两分钟就上了楼顶。昏暗的光线下，他用钳子撬开几片瓦，露出天花板，然后凿出个30厘米长、10多厘米宽的洞。

　　这洞不是乱凿的。他学过水电工，熟知线路布局，看见天花板上的电线，他猜测这里会有缝隙。果不其然，凿洞处的天花板吊着3个壁灯，他恰好毁坏中间的一盏，壁灯下是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间。他双腿一撑，纤瘦的身躯缩入洞中，双腿蹬到了楼梯扶手，进入金店二楼。

　　借助手机屏幕的光，他警惕地环顾四周，一眼看见东南角处有个监控探头。他缓缓靠近，伸手用力去扭，但试了几次都没转动——探头是固定死的。他放弃了，伸手压低帽子，转身来到一楼，用钳子对准面向大门的1号柜台，四五秒便撬开锁，取下柜台内固定手镯的盒子，塞进斜挎在腰间的棕色皮包。

　　装完手镯，他又转向2、3号柜台，掳走一批黄金吊坠和项链。然后，他再次上到二楼，发现靠近楼梯的收银柜上插着钥匙。拉开抽屉，他把两捆现金和一些散钱据为己有。这过程有些慌乱，他不小心碰倒凳子，急忙伸手去扶，一张百元钞落在地上。

　　装满黄金首饰和钞票的挎包太沉，原路返回有些不便。不过，他在凿洞前就留好了退路：把绳子一端固定在天花板的木头上，另一端垂到楼梯护栏边。先把挎包绑在绳子上，自己通过护栏爬上楼顶，再把一端绑着挎包的绳子往楼顶拉。

　　2.3公斤黄金到手了。浦飞不敢在屋顶久留，但走时，他忘了把几块锯片和钳子带走。

　　离开金店时，已是凌晨5点。他顺着屋顶，飞檐走壁地向东行进100多米，从一栋较矮的房子溜下地。这里是阚家巷，出了巷口往左拐，他反复在金店门口出现2次，又拐进南街口，他发现自己迷路了。“离停车的地方越来越远”。

　　想了一会，他决定向东朝古城东路走。这次路走对了，但一些早起的店家已经开门，街上陆续出现零星的车和行人。他警惕起来：不能被人发现，一旦有车和行人经过，就赶紧低头绕行。

　　终于，他走近停在一家婚纱店附近的一辆白色轿车，坐上去，发动，轿车由南向北行驶，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大案

　　3小时后，通海县城从沉睡中苏醒过来。这是一周的开始，买菜、吃早餐、逛街的人群向四阁楼汇聚。作为县城中心区域，秀山街道中心城区的金店分布很集中。当店主王先生夫妇来到东街19号的金店，打开卷帘门时，一眼看到柜台上竟突兀地放着一个首饰盒。

　　寒意顿生。经清点，金店里共计价值近百万元的首饰失窃，2楼收银台内3万余元的营业款也丢了。

　　上午9点35分，通海县公安局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警方初查之后，认定该案涉案金额是当地近年来最大的一起，立即启动重大案件处置机制。玉溪市公安局紧急抽调刑侦支队、通海县公安局刑侦、网安、指挥中心、秀山派出所等警力，组成“3·14”专案组。

　　专案组从案发现场入手，很快发现了嫌疑人遗留在屋顶的锯条、钳子等作案工具；金店的监控录像也记录下了作案过程：嫌疑人在3月14日凌晨4点20分进入店内，作案时间近半小时，全程戴帽子、口罩、手套，从身形判断是一名男子。

　　当晚，专案组将勘查、走访掌握的信息汇总，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次日一早，民警围绕监控视频进行综合分析，发现一条线索：嫌疑人作案后回到过古城东路上段，在监控的最远处，拍下了一条黑影。经反复确认，那个位置在古城东路19号附近。

　　“难道是嫌疑人的落脚点？”专案组以此为重点开展排查，发现街上的17家住户多为租房的流动人口，逐一排查，没有发现可疑的人或物。专案组再次对掌握信息进行汇总，重点对视频监控最远处的模糊身影分析，发现往道路上端延伸之后，嫌疑人身影就没再出现过。民警推测，可能嫌疑人借助了交通工具，而交通工具就在附近。

　　3月16日一早，民警对侦查方向做出调整，对案发时段离开的车辆进行视频巡逻。下午，视频监控组传来消息：嫌疑人消失在监控盲区后的5分钟内，发现一辆白色轿车驶过。经查，这是一辆挂玉溪牌照的中华轿车，登记在华宁县宁州镇一杨姓女子名下。

　　一组侦查员被立即派往华宁县，很快找到杨某。她是一家租车行的老板，该车于3月13日被一个姓李的男子租走了。

　　“李姓男子是否就是嫌疑人？”但据另一组侦查员的反馈，租车的人并非车辆使用人。再次围绕租车登记信息排查，查询租车人留下的电话号码，机主的身份信息是宁州镇一个姓浦的老汉。浦老汉有一儿一女，儿子浦飞是华宁县某单位的保安，是多次被华宁警方处理过的“熟人”。调查中，民警还意外得知：3月15日下午，浦飞名下过户了一辆二手轿车。

　　专案组断定：浦飞有重大作案嫌疑。所有警力立即移至华宁，开展侦破工作。

监控视频拍下嫌疑人作案过程 警方供图

嫌疑人指认作案现场 警方供图

看守所内，嫌疑人悔恨万分 记者郎晓伟/摄

    抓捕

    民警忙于侦查时，浦飞在干什么呢？

    3月14日凌晨作案得手后，他驾车全速离开通海，直奔华宁方向，仅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华宁县城。他暂住的地点离单位不足3公里，但他没有回家，而是把车停在一处偏僻地方，在车上睡觉。天亮后，他若无其事去上班，装有赃物的挎包就放在副驾驶座上。

    到了单位，开完会，已是14日上午10点多。他见自己的羽绒服和长裤都沾满了灰，又驾车到城郊一处温泉会所，洗完澡，换上车上准备好的衣裤。返回县城途中，他点了堆火，把作案穿的衣服烧掉。

    “前两天摩托车的配件坏了，有了钱，不如买个车，方便上班！”浦飞当天又赶到玉溪某二手车交易市场，相中一款雪铁龙轿车，谈好17660元成交，15日办理过户手续。当晚，他开着租来的车返回华宁，又在车上睡了一晚。

    15日中午，他邀约一位朋友前往玉溪，帮忙把新买的车开回华宁。为什么突然有钱买车了？他以“借的钱”搪塞过去。

    办理过户完毕，他和朋友分别开车返回华宁，他把租来的车还掉，然后把新买的车开到修理厂，待检修完离开，已是下午。“有了钱”的浦飞到县城花2998元买了部智能手机，又添了一双皮鞋，去单位上完夜班，才回到家中。

    家里，长他6岁的妻子李芬正在等他。两人去年12月领证结婚，婚后住在李芬哥哥名下的一套位于华宁县某城中村的房子里。连续两天没回家，他以“单位有事加班”敷衍。只是新买的车他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把车停在离家较远处。

    16日依旧是夜班。浦飞白天没有出门，却不知专案组在这一天已经取得了重大突破。民警没有去找浦飞的单位，而是到浦飞的住处进行摸排，伺机抓捕。

    16日晚7点多，在华宁警方的配合下，40多名民警分成多组，寻找这套门牌号为21号的民宅。村内巷道岔口多，直到晚上9点多还是没找到目标。最后，民警多次在一处没挂门牌的民宅前驻足，但不敢冒昧敲门。

    “既然他要出门上班，就在出村的路口守着吧！”晚上10点左右，一辆雪铁龙轿车驶离村口，守在路边的侦查员立即开车跟上。开出100多米后，雪铁龙轿车被前方一辆肇事大货车拦住了去路。

    “熄火！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三辆侦查车呈“品”字形围拢过去，民警亮明身份后拉开车门，浦飞如实回答名字后，双手立即被一副手铐铐住。

    “这些是谁的？”民警在雪铁龙轿车副驾驶座上，发现了装有首饰的挎包。

    “一个普洱人给的。”

    “到底哪来的？”

    “从通海一个珠宝店偷的。”

    劣迹

    浦飞，37岁，华宁宁州镇人，有3次作案前科。2003至2015年中，他有11年时间在监狱度过。此次被捕，距他上一次刑满释放仅隔半年。

    “我做事勤快，村民们觉得我很老实。”3月26日，在通海县看守所里，面对都市时报记者，浦飞谈起了自己的这些年。

    浦家父母都是农民，辛劳一生，家境还算宽裕。高中毕业后，浦飞在家帮忙做农活，2001年经同学介绍，到华宁县城一家企业做销售。“感觉像个传销组织，每月工资不足300元，没多久就走了。”

    之后，他做过理发师，学过水电工，人际圈子逐渐扩大。他认识了常在通海赌博的“蔡哥”，每天跟“蔡哥”和几个小弟到村里赌博，联手作弊，逢赌必赢。久而久之，他爱上了这不劳而获的日子。

    2003年年初，在“蔡哥”的怂恿下，浦飞等人到通海县城一家通讯店，装作买手机的顾客，在同伙的掩护下，以“打电话，试手机质量”的伎俩骗走手机。作案多次之后东窗事发，被以诈骗罪判刑3年半。

    按规定，嫌疑人被刑拘时须通知家属。一直以为儿子在做销售的浦老汉夫妇得知消息，都傻了眼。老两口每次到监狱看儿子，总是叮嘱他“好好改造”。

    凭着一门理发的手艺和狱中的良好表现，浦飞获得减刑，2005年初释放。刚离开监狱不久，他就拨打了一张纸条上记的一个电话号码——那是同一监室狱友王某的，此人早他一个月出狱。二人在华宁见了面，王某在饭店设宴给他接风，并揽下了他那几天的全部开销。

    但饭不是白吃的。浦飞出狱后的第五个晚上，他跟着王某来到县城一家单位。王某用插片开锁的方式潜入办公楼，偷走一台台式电脑。次日，电脑被卖到玉溪，得款1000多元，浦飞分得500元。不料，刚离开二手交易市场不足1公里，二人被民警当场抓获，浦飞以盗窃罪被判刑1年。

    “年龄大了，不愿家人跟着操心，也不想亲朋看不起自己。”第二次出狱后，他决定痛改前非。他投靠普洱江城县的一个亲戚，在工地上学开挖掘机。不抽烟、不喝酒，出师后每月4500元的工资足够开销，还略有结余。但工地上不是每天都有活干，经过朋友介绍，2006年下半年，他又来到一家酒店当保安。

    酒店每月会承揽一些单位活动，活动办完再结账。入职3个月后，酒店把结账的活计交给了浦飞。见这些单位装修豪华、办公设施气派，拿着1800元月薪的浦飞心又动了。他沿用从王某那儿学来的开锁手艺，趁夜入室偷走40多台电脑，每部都能卖到2000多元。偷了2个月后，他向酒店提出辞职。

    为了发大财，浦飞还常去境外赌博。赌本输光，他又干起老本行，用“蔡哥”的诈骗方法，包车到普洱市区、景谷、江城等地，诈骗40多部手机。10多万元的赃款后来又全部送进了赌场，无奈，他于2006年年底去四川投靠朋友。

    刚到四川不久，他接到江城一个朋友的电话，让他来赴喜宴。结果，回去的第三天，他就落入法网。

    诈骗、盗窃，数罪并罚，浦飞这次得到了14年的刑期。

    悲剧

    这次服刑期间，浦飞继续帮人理发，表现不错，减刑6年，于2015年7月刑满释放。此时，见父母已日渐衰老，他决定踏实做人。去年8月，他通过关系找到华宁县一家公司继续当保安，每月连加班工资有2500多元，还认识了妻子李芬。

    李芬身体不好，一直闲居在家，每天医药费就要100多元，婚后的生活让浦飞觉得压力巨大。为改善生活，今年年初，他跳槽到工资稍高的一家公司当保安，可他总觉得来钱慢。于是他又重操旧业：赌博。

    在朋友的介绍下，他帮庄家到村子里揽客赌博，每天100多元的“工资”，庄家还租了辆面包车供他接送客人。不料，3月初一次送客途中，浦飞的面包车出了车祸，庄家不管，1.3万元修理费全由他自己掏了腰包。

    这件事让浦飞很心寒。迫于生计，想找朋友借款做生意，却没人帮忙；去信用社贷款，也因有犯罪前科被拒。直到3月13日傍晚，他送完一批赌客，在返回公司的路上，冒出了盗窃的念头。

    “出车祸的面包车还在修理厂，这次拉客的车是我租来的，留的是小舅子的名字，电话号码登记的身份信息是我父亲的，但这个号被我使用。”浦飞回想起自己以前在通海生活过，决定去通海作案。

    被抓过多次，他不敢再掉以轻心。回到家，他拿了口罩、绳子等工具，又穿上羽绒服，戴起毛线帽，悄悄出门，驾车朝通海县城驶去。在他印象中，通海秀山街道中心城区的一些商铺多是老房子，方便下手。“什么东西容易得手，就偷什么。”

    13日晚9点多，他驾车不停地在通海县城徘徊，最终停在古城东路。此时街上还有行人，为避免惹人怀疑，他没有戴口罩，只是低着头，怕被摄像头拍到。走到东街，看见一男一女关了金店的店门离开，觉得这里可能夜间无人值守，心中有了谱，回到车上去睡觉了。

    次日凌晨2时许，浦飞再次来到金店外，蹬踹店门，没有动静。但他没动手，又离开了。直到凌晨4点20分，“全副武装”的他才动了手。

    浦飞被抓获后，民警敲开他所住的那栋没有门牌的民宅，开门的是妻子李芬。见民警搜出一张购买智能手机的单据，她一脸错愕，直到民警讲出实情。这10多天里，她去过一次通海县看守所，是为了给丈夫送衣服。

    “……又是一念之差。对不起父母和家人。”坐在审讯室里的浦飞艰难地讲了几句话。然后，就是漫长的沉默。（文中犯罪嫌疑人及其亲友为化名）（都市时报 记者周婷婷 ）